许久之后,他苦涩一笑,长叹一声道:“树欲静,风不止。”
这句话,是春秋时皋鱼所言,出自《韩诗外传》。濮阳闿精研韩诗,所以曹朋倒也不陌生。
原话就是后世极有名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陆逊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我已经努力的隐忍退让,可是看起来,还是有人想把我推到风口浪尖。
荀衍沉默了。
“贤侄。”
“喏。”
“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说。”
“请叔父明言。”
荀衍犹豫了片刻后,轻声道:“若江东不可留,不妨前往颍川。”
陆逊苦涩一笑,“非是小侄不愿,是家业于此,恐难离去……不过,叔父此言,小侄铭记心中。”
曹朋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随口编造出来的一句话,居然让陆逊生出离开江东的念头。
如果,如果陆逊不在江东,他曰谁能抵御刘备呢?
曹朋也不禁心中叫苦,只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看得出,陆逊其实对孙氏,颇有怨念,甚至是仇恨。否则,他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语来。一切早在庐江时,便有了一个定论。
只是,既然陆家和孙氏之间有如此仇怨,为何陆逊后来……这其中的机巧,曹朋是百思不得其解。
————————————————————————酒宴过后,陆逊安排荀衍等人歇息。
陆家的门楣似已破败,但是其产业依旧存在。陆康死后,陆纤和陆康两支后人,便合而为一。
两家部曲也随之合并起来,倒也有自保之力。
陆家北跨院,是陆康的子弟居住;南跨院,则归于陆逊一家人。
近两顷大的宅院里,居住有大约千人。其中部曲约八百,而陆氏子弟,不足两百。荀衍说,当初陆家子弟近五百余,再加上旁支远支,足足有两千之多。虽算不得吴县第一望族,但绝对能排进前十。只是,自陆康死后,嫡支损失惨重,只剩下这不足两百人,而且老的老,小的小……而远支旁支,则流离的流离,逃亡的逃亡,使得陆家再也不复当年的声势。
有时候,一步错,步步错。
陆家就是这种状况。
不晓得曰后,陆家能否重新崛起?
曹朋很想告诉荀衍,陆家一定能够崛起。
不仅仅是崛起,而且会是极为强大。依稀记得,孙吴后期的时候,整个江东的水军,都控制住陆家的手里。陆逊以下三代豪杰,把陆家打造成为江东第一世家,其实力甚至超过荀氏……许是见老友家道破败,荀衍的心情并不好。
在安定下来后,他早早便回房歇息。
而曹朋和夏侯兰,依旧是住在荀衍卧室的旁边。
夏侯兰赶了一天的车,也有些乏了。所以倒在榻上后,便呼呼大睡。
曹朋则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来到江东以后,他就时常失眠。
披衣而起,曹朋轻手轻脚,走出了房间。
江南的风景很好,但是暗流激涌,让人感觉到很压抑。
在这里,曹朋觉得没有自己施展拳脚的余地。所接触的人,全都是当世俊才,连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不敢有片刻放松。相比之下,在许都、在海西、乃至于在东陵亭,则显得很自在。
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返回广陵呢?
————————————————————月光如洗,洒在庭院之中。
院子里静悄悄的,那院墙上爬满了爬墙虎,将墙壁染成了绿色。那绿色见,点缀着几多小白花,给这夜色平添了很多情趣。沿着碎石铺成的小径,曹朋漫步,不知不觉走出了庭院。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为清幽淡雅的香味。
曹朋耸了耸鼻子,感觉着这香气,似乎有些熟悉。
地面上,桃红杏白残落,深夜的露水,更把幽径打得湿涔涔,漫步其间,颇使人心思迷蒙。
前面有一个拱门,过去了便是陆家的花园。
曹朋迈步,从拱门穿过,就见小径尽头,花海之中,有一个小小的花亭,在月光下格外醒目。
之所以说它醒目,是因为那花亭上,吊垂紫藤。
一朵朵紫藤花绽放,将花香喷洒天地。
那熟悉的香气,就源自于紫藤花……曹朋站在小径上,顿时呆立住了。
因为,那紫藤花下,一个白衣少女,正静谧而坐。曹朋只能看到一个勾勒出玲珑曲线的背影。
雪白的颈子,呈现出优美而姓感的曲线。
少女一袭禅衣,跪坐与紫藤下,修长的手指从琴弦上掠过,顿时传出优美琴声。
黑发披散,犹如瀑布,垂至腰间。
在月光之下,那少女就如同一个人间的精灵般,不带半点凡尘气息。
曹朋是个乐盲,听不出什么好坏。
前世他的那个年纪,是听着谭咏麟张国荣的歌曲长大,说实话对于古乐,他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只是,他从琴声中,听出了一种如泣如诉的悲伤。
曹朋站在小径的尽头,驻足聆听少女抚琴。
忽然间,铮的一声琴弦崩断,琴声戛然而止……白衣少女把那昂贵的古琴举起来,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啊!”
曹朋被少女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不过,随着他这一声轻呼,少女蓦地转身,朝他看过来。
月光下,少女面貌柔美,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动人。但那双眸子里,却闪烁着一种冷芒,令曹朋激灵灵,打了一个寒蝉。
曹朋连忙上前,想要与对方道歉。
毕竟,人家摔琴是人家的事情,他扰了人的清净,道歉也在情理之中。
哪知道,他才上前两步,白衣少女却转身离去。等曹朋到了花亭中的时候,少女婀娜背影,已消失在花海之中。
“对……不起。”
曹朋道歉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