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温侯府。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衙堂外的卫兵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偷偷摸摸向衙堂的方向张望。
吕布面沉似水,手持宝剑。
一张黑漆楠木长案,一分为二倒在地上,书简散落一地。
“宋宪无能,竟使六千兵马,全军覆没!”
吕布厉声喝道,脸上杀气凛冽。周身透出一股浓浓的杀意,令衙堂上众人,一个个噤若寒蝉。
魏续、侯成向陈宫看去,就见陈宫同样是一脸阴沉。
“来人,与我备马,某家誓要踏平海西。”
“温侯且慢。”
陈宫连忙喝止,并站起身来,从地上捡起一副白绢。掸去了上面的灰尘,他又认认真真阅读一遍白绢上的内容,一双浓眉紧锁,几乎扭在了一处。半晌后,他苦笑着发出一声长叹。
“温侯不可妄动。”
“公台,你这是何意?”
“海西不费吹灰之力,便使子远全军覆没。
非子远无能,而是我等小觑了那邓叔孙……邓稷,孤狼也。至海西,隐忍至今,不露其形。仅一年,海西已非昔日可比。而宫却未曾觉察其势已成,以至于今日之败,望君侯恕罪。”
说罢,陈宫一揖到地。
吕布眉头一蹙,“公台,此与你无关,何必揽过?”
“非宫揽过,实宫之视察。宫为下邳别驾,却坐视海西壮大如斯。只看邓叔孙之手段,便知他帐下必有能人。君侯乃徐州之主,不可轻动。若君侯胜,胜之不武;若君侯败,则必士气低落。海西若没有显露峥嵘,或许还值得顾虑。但他们现在……无需君侯出马,只需遣一大将,便可马踏海西。宫愿为辅,不取海西,誓不收兵,请君侯予宫恕罪之机……”
陈宫,又是一揖,情真意切。
吕布心中虽有些不快,却没有怪罪陈宫。
什么叫‘君侯若败’?
区区海西,还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只是,去年吕布在海西的遭遇,又使得他不得不谨慎一些。臧霸拒吕布于奉高城之外,令吕布无功而返。虽说后来臧霸遣人向吕布低头认罪,可是对吕布的声誉,却没办法挽回。
陈宫虽不是统兵之才,可是若他为辅佐,倒是可以十拿九稳。
对于陈宫,吕布如今也是又爱又恨。郝萌造反之前,他对陈宫是言听计从;可是出了郝萌这一档子事之后,吕布又如何能信他?可不信他又不行,很多时候,他还需要陈宫的辅佐。
也就是怀着这种很复杂的心情,吕布对陈宫,即倚重,又敬而远之。
“公台以为,何人为将?”
魏续和侯成几乎是同时挺直了腰板,那意思是告诉陈宫:选我,快点选我吧……
“若是为将,首推文远。”
“张辽吗?”
吕布摇摇头道:“恐怕不行啊……”
他叹了口气,“昨日传来消息,陈元龙自广陵兵发五千,屯驻淮阴。”
陈宫冷笑一声,“区区陈元龙何需顾虑?那陈元龙家在广陵,怎可能擅自兴兵?依我看,他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文远即便是过了淮水,攻占了盱眙东阳,那陈登也只能向后撤退。”
“不尽然吧,海西毕竟是陈登治下,他若是不闻不问,岂不是寒了部下的心?”
“可是……”
“公台,文远不可调离徐县,还是另选一人为将。”
陈宫不由得苦笑:文远,你说我公私不分。可温侯何尝又公私分明了?他,这是对你心存顾虑啊!
说实话,征伐海西最合适的主将,便是张辽。
可吕布又不肯用张辽,陈宫也只好另选他人。
“若文远不能***,可使曹性为将。”
吕布想了想,“叔龙沉稳有度,用兵颇有法纪。他若为将,倒也是最合适的人选……那就让叔龙领本部人马,复夺曲阳。”
“喏!”
陈登插手应命,大步走出衙堂。
魏续忍不住说:“君侯,叔龙恐怕不合适吧。”
吕布一蹙眉,“叔龙怎就不合适了?”
叔龙,是曹性的表字。
魏续说:“此前叔龙与那海西曹家子往来甚密。他二人都是曹姓,难免会有勾连……万一叔龙不肯尽力,就算是陈公台督战,恐怕也没有用处。要我说,还是让亲近之人为将的好。”
吕布犹豫了!
他对曹性很信任,可魏续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虽说曹性对他是忠心耿耿,可是这年月,谁又能说是真的忠诚?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如此,就令子善督战,如何?”
“这个……”
魏续和侯成顿时面面相觑。
子善,就是吕布那胡儿假子吕吉,本名鞑虺吉。他二人的本意,是想要挂帅为将,因为在他二人看来,有陈宫为辅,海西唾手可得。魏续是吕布的亲戚,而侯成更是追随吕布的元老。所以他们提出了‘亲近之人’的概念,是希望吕布点他二人为将。哪知道,吕布却想起了吕吉。
这是不是说,在吕布的心中,他二人根本算不得‘亲近之人’?
侯成和魏续都不是那种心胸宽广之人,一时间,这心里面不禁产生了恨意,对吕布生出不满。
只不过,当着吕布的面,他二人又不敢发作。
吕布选择也没错:吕吉不管怎么说,是他名义上的儿子。魏续和侯成怎么都比不得这父子亲情。
“子善若去,倒也合适。”
魏续黑着脸回答。
“那就任子善为军司马,明日一早,随公台前往下相。”
吕布说完,转身便走。
至于那白绢上,曹性问他该如何安置宋宪尸首的问题,吕布并没有理睬。
他生在五原,毗邻胡人栖息之所。这性子里,难免沾染一些胡人的习气……死了就死了,安葬就是。又何必专门作出安排?可是在魏续和侯成眼中,吕布这种作为,不免有些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