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九年的春天,在不知不觉中到来。
冰雪消融,颖水滔滔,河两岸的垂柳,已生出嫩绿枝芽,透出勃勃生机。原野中,地气勃发,预示着新的一年到来。随着雨水的临近,水獭开始捕鱼,并把捕获的鱼儿摆放在岸边,如同祭祀一般,感谢上苍恩赐。而后才会慢慢的享用。
正月中,天一生水。
雨水的到来,给大地注入了活力。
一夜小雨过后,曹操披衣走出卧房,精神抖擞。
白沟,已开凿完毕。
对邺城的攻击,也准备妥当。
接下来,将是他横扫河北的开始。去年一冬,曹操总感觉有些心悸。刘备在新野县虽然还不成气候,但峥嵘已露。这个人在去了荆州后,似乎变了个模样。特别是在得到那不知何方神圣的诸葛亮辅佐,更与早先,有完全不同的感觉。
如果在以前,刘备说不得会对南阳发动攻击,以扩大地盘。
而闲杂,刘备却悄无声息……
可越是悄无声息,曹操就越是紧张。他有一种预感:刘备已脱胎换骨,进入了另一个境界。如果说,以前的刘备还有些张扬,有些锋芒外露的话,如今的刘备,变得格外内敛。据贾诩回报,刘备的实力一直在扩张。新野县虽小,却是个土地肥沃的地方。刘备据此沃土,收拢百姓,把这小小的一个县城,治理的井井有条。一个冬天的时间,整个新野的人口暴增三万余人,令曹操感到心惊。
他,从只重军事,逐渐演变为一个军政兼顾的枭雄!
谁都不能否认刘备的军事才华,不管是在初出茅庐时期,与黄巾鏖战;亦或者是在徐州时,左右逢源。汝南一战,千里大迂回更是刘备军事才能的巅峰体现。
可惜投奔袁绍以后,只能做一个马前卒,所以难以施展才华……
而今,这家伙开始沉淀了!
从一个只知道征战的家伙,变成了一个知道收敛,学习隐藏锋芒的枭雄。
可越是如此,曹操就越是担心!
河北之战,必须要尽快结束……否则,一旦刘备羽翼丰满,夺取了荆州,必有大祸。同时,曹操又有些恐惧。如果继续留在许都,一旦刘备突破南阳防线,便可兵临颍川。到时候,许都将直面对手,实在是太过凶险。当初,曹操因躲避袁绍锋芒,而定都许县;而今,他必须要考虑刘备的威胁……若是能荡平河北,邺城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念头刚一升起,便被他按捺下去。
算了,想这么多,倒不如考虑一下,如果征伐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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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胜殷,杀受,立武庚,以箕子归,作《洪范》。
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王乃言曰:“呜呼!箕子。惟天阴鸷下民,相协厥居……”
从远处的青梅园中,传来一阵朗朗读书声。
那声音带着几分稚气,却又充满了活力。曹操听到那声音,不由得心情顿时愉悦。他听得出,读书的人正是他那宝贝儿子曹冲,而读的,却是《尚书-洪范》。
“君明,仲康,咱们过去看看。”
曹操突然打消了处理政务的念头,对紧随身后的典韦和许褚笑道。
两人相视一眼,也不出声,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三人沿着院中小径,直奔青梅园。晨间的露水,打湿了曹操的衣襟,而他浑然不觉。走进青梅园,就见一个小亭子里,三个少年正跪坐亭中,背诵文章。环夫人则闭着眼睛,似乎假寐。可实际上,却又在聆听着三个少年背诵的内容。
曹冲,在背诵《洪范》。
荀俣,看得是《淮南书》。
而邓艾背诵的,却有些古怪,似乎是兵书,但曹操从未听过。
脚步声,惊动了环夫人,却没有惊动三个孩子。环夫人睁开眼睛,看到曹操,连忙想起身。却见曹操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她不要打搅孩子们背书,然后站在凉亭外,面带笑容,静静聆听……环夫人见此,也就作罢,旋即又闭上眼睛。
片刻后,几个孩子把书背完了。
曹操这才大笑着,鼓掌喝彩。
“父亲!”
曹冲扭头看去,见曹操,立刻兴奋的跑上前来。
已八岁有余的曹冲,看上去很健壮,个头也比同龄人高出不少。而荀俣和邓艾连忙上前行礼,而后恭敬的在一旁垂手肃立。
“仓舒刚才读的,可是《洪范》?”
“正是。”
“可我记得,你去年就已经学过,为何今又重读?”
曹操走进凉亭坐下,招手示意三个孩子上前。
典韦和许褚,则分立亭外,抱胸而立。
曹冲搔搔头,有些羞愧的说:“先生来信,说读书不可囫囵吞枣,并提问孩儿八政之说。孩儿有些看不明白,便决定依照先生所言,重读《洪范》,还有《货殖列传》和《食货志》。这两天再读下来,觉得颇有收获,故而再三诵读。”
“先生?”
曹操以为曹冲说的先生,是官学的老师。
环夫人在一旁轻声道:“仓舒只认一个先生,就是友学。”
“哦?”
曹操一怔,旋即笑了。
“仓舒还在向友学求教吗?”
“一直未曾中断。这孩子每每遇到问题,都会想到去找友学解释。不过之前友学忙于政务,所以便托付月英和小真代为讲解。偶尔会写信询问仓舒的课业,并提出一些问题,让仓舒思考。有时候,还会着重介绍一些书籍,让仓舒重读。”
“是吗?”
曹操这一年来,忙于河北战事,倒是疏于对曹冲课业的检查。
他低头,看了一眼摆放在书案上的几本书,眉头不由得轻轻一蹙。
《尚书》、《货殖列传》、《食货志》……
他发现,曹冲读的书,似乎一脉相承,全都是有关食货的书籍。抬起头,曹操疑惑的看了一眼曹冲,片刻后沉声问道:“仓舒,何以如此关心这食货之事?”
曹冲想了想,朗声道:“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自古民以食为天,而王以民为天。由此可知,食货是根本。先生说:不知食货,不可以治天下!孩儿颇有感怀……去年孩儿就学时,先生曾赋诗一首: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孩儿当时并不太理解,可重读食货后,方知这食货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