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没事,阿福莫担心。”
也许是感受到了曹朋心里的那种悲伤,曹操突然笑了,低声安慰起来。
两人沿着小路缓缓而行,一干扈从,落后近五十步,不敢靠近。
与曹府而言,曹朋绝对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曹操对曹朋的喜爱和呵护,有时候让人觉得,曹朋是曹操的亲生儿子。
“此次巡视,情况如何?”
“各地大致平靖,没什么大的动荡。”
“有什么看?”
曹朋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侄儿受徐州刺史徐璆之邀,前往徐州巡查刑狱。中途转到,往东陵亭一行,却是发现了一些问题,不得不说。”
“那就说。”
曹朋声音低哑,却仍旧带着一丝不可抗拒的威严。
“孙权,命鲁肃为丹阳太守,以吕蒙为将,蒋钦丁奉为副将,驻扎丹徒。侄儿以为,孙权已经觉察到了东陵岛水军的威胁,所以才有此安排。
东陵岛,孤悬于入海口,位于吴郡、丹阳和广陵之交。
周靖海孤掌难鸣,若不早作安排,恐难抵御。东陵亭守卫空虚,若我是鲁肃,必以此为突破口,将之占领,则切断东陵岛和广陵之间联系,使之成为孤军。若真如此,周靖海即便再有能力,恐怕也无坚持。”
曹操闻听,眉头深锁。
“陈矫却未说过此事。”
曹朋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了勇气道:“侄儿倒不是想要贬低季弼,然季弼之才,与而今广陵,确有些不太合适。他若为下邳之类的州郡,可以令地方大治。然而现在的广陵,毗邻江东,以属于边塞。季弼长于政务,善于治理,但与军事,并非其所长。长此以往,绝非善事。”
季弼,便是陈矫。
曹朋的意思是说,如果没有战争,让陈矫治理地方,可以迅速发展起来。
可是广陵而今形如边塞,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战争。那么陈矫的才能,就不足以担当广陵太守。他可以发展经济,能够治理地方,令治下无冤假错案,刑狱清明。但是在军事方面,陈矫的才具,略有不足。
曹操轻轻点头,倒是颇有些赞同。
沉吟片刻,他突然问道:“那你可有合适人选?”
“这个……”
曹操笑道:“阿福莫紧张,你现在只是与孤闲聊,权作家人说话,不必拘束。”
“若我推荐,部将庞令明,可以担当重任。”
“你是说,庞德吗?”
曹操对庞德,还算是有印象。
他想了想,于是问道:“庞德从未独当一面,且一直于军中效力,如何独镇一方?”
“庞德胆大心细,且有谋略,遇事沉稳不乱。
治理地方,只需有一得力助手便可,而于军事上,却是一员大将……”
“确有些道理。”
曹操似乎,不想再说下去。
曹朋也立刻闭嘴,两人缓缓走进了花园。
园中,有女子嬉笑声。
曹朋远远就看到曹节带着一个还梳着双鸦髻的女童,在园中戏耍。
看到曹操和曹朋,曹节忙带着女童上前问安。
那女童,就是曹操的幼女,名叫曹华,而今不过六岁。曹操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揉了揉两个女孩儿的脑袋瓜子,笑眯眯说道:“去别处耍吧,孤与你们阿福大哥有事要谈,莫要打搅了我们。”
曹节连忙答应,带着曹华离开花园。
曹朋搀扶着曹操走进湖上花厅,在一个垫着锦垫的石凳上坐下来,曹操长出了一口气。
额头,有细碎汗珠。
曹朋摆手,示意扈从上来,拿起一块布巾,递给了曹操。
“老了!”
曹操笑着说:“想当年,太平道作乱。孤奉命率领部曲,夜行三百里,追击张宝。战后与诸君狂饮,也未感疲乏。而今走几步路,就有些劳累,真的是有些老了……阿福,你也坐下。算起来,咱爷俩儿自那次青梅煮酒之后,再无机会推心置腹。每次都是匆匆忙忙,连个囫囵话都说不来。”
看着曹操一脸疲态,曹朋心里有些发酸。
一代枭雄,却终有老去之时……
曹朋忙坐在一旁,“大王莫言‘老’字,我看大王是虎老雄风在。”
“哈哈哈!”
曹操闻听,畅快大笑。
只是才笑了一半,就剧烈咳嗽起来。
“虎牢雄风在吗?这话说得好,孤爱听!”
说完,曹操脸上露出落寞之色,仿佛自言自语道:“孤于弱冠而入仕,毕生所愿,不过是在将来石碑之上,能写下一个曹定远的名号。然汉室衰颓,非孤所预料……二十二路诸侯讨董,孤当时所愿,只要能平定董卓,兴复汉室,孤即便肝脑涂地,又有何妨?哪知道,诸侯各怀心思……
袁本初当年,也曾任侠。
原以为能成就大事,可是孤看出,其私心甚重,遇事优柔寡断,非成大事之人。
官渡一战,孤怀必死之心,与本初决战。
然则……
阿福,非孤为英雄,实乱世造就耳!”
也许很久没有与人这样倾诉,曹操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曹朋一旁静静聆听,不时为曹操面前的杯子里添水。良久,曹操突然闭口不言,呆呆看着池塘。一阵风拂过,拂动湖面,波纹荡漾,水光粼粼。
曹操突然问道:“阿福,若有一日孤不在,你可愿担当重任?”
“啊?”
“子潃和子桓战死,孤心甚悲。
孤膝下诸子,若言可成大事者,唯子潃与子桓二人。子文,性情刚烈,若同烈火。为将可独当一面,却难以成事……这几年,他好读史、书,有许多改变。可是想要统领全局,依然有些不足,还需更多磨练。
孤使其守御边塞,亦有磨练之意。
若有十年光阴,子文可成大才……然则荆南一战,孤这身体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