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许诺·殇

作者:桐华



    酒客们都难以置信地瞪着老头,英雄辈出的九黎是贱民?

    老头眯着眼睛,似在回忆,“这般的状况直到蚩尤出现才改变,传说他和神族打了上百年,逼迫神族取消了九黎的贱籍。前代炎帝十分仁厚,不但没有怪罪蚩尤,反而收了他做徒弟,如今的炎帝登基时,蚩尤受封督国大将军,但那个时候神农国内的大小神族都不服他,都把他当笑话,常背后辱骂他,甚至说他活不过三年。可这两百年来,他们在蚩尤面前渐渐变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横死……”

    老头停住了,眼中暗含畏惧,只是拨着三弦,乐声凄婉哀伤,酒客们也难得的不催促,一个个都沉默着。几个神农族的人更是面色发白,眼中隐有恐惧。

    半晌后,老头苍凉的声音才响起,“由于蚩尤和神农的贵族一直不和,两派斗争激烈,蚩尤用血腥手段消灭异己,改革朝政,神农国有八十七户被灭门,神族、人族、妖族无一幸免,受极刑而死的就有五千三百九十六人!据说神农的大王姬云桑本来站在蚩尤一方,在蚩尤势弱时,曾对蚩尤百般袒护,可毕竟她也是贵族,无法接受蚩尤的酷厉手段,企图联合后土压制蚩尤。蚩尤察觉后,竟然一点不念旧情,把王姬的心腹一一诛杀,逼大王姬在紫金顶上当众发下毒誓,不再干预朝政,否则日后尸骨无存。”

    老头欷歔感叹:“蚩尤此人可谓真正冷血无情,被神农诸侯视作恶魔,不过他在民间倒不全是恶名,大概因为他肯以礼相待那些贱民草寇,少年儿郎们不但不怕他,反而都把他视作大英雄,希望有朝一日能像蚩尤手下的将军们一般,凭一身才华建功立业、名震大荒。”

    高辛的少年用力点头,兴奋地说:“如果高辛有个蚩尤就好了,我就不用跟着父亲跑船,也许可以去朝堂内谋个一官半职,领兵出征。”

    少年的父亲咳嗽了几声,低声斥责:“胡说什么?我们的身份……不要痴心妄想!”

    少年深色沮丧,可毕竟是少年人,一瞬后,又兴高采烈地说道:“有一次我们一群朋友争论蚩尤、少昊、青阳谁更厉害,吵得差点打起来,卖酒的大娘打趣说,‘三句话就可以讲尽大荒的三位英雄——少年们都想做蚩尤,少女们都想嫁少昊,父母们都想有个青阳做儿子’。”

    酒客们想了想,觉得竟是十分贴切。哪个少年不张狂,谁不想和蚩尤一样封侯拜将、纵马山河、肆意妄为?哪个少女不怀春,谁不想有个少昊一样的夫婿,风华绝代、名重天下、情深意重?哪对父母不渴望儿子青阳一样出息能干、恭敬孝顺?

    老头捋了把山羊胡,含笑道:“不管神农人对蚩尤是赞是骂,反正现如今蚩尤掌握了神农国一半的军队,他哼一声,整个神农都要颤一颤,可谓真正的督国大将军。”

    酒肆的老板摇摇头,长叹一声,“蚩尤的军队就是我们轩辕的噩梦。”

    酒肆里刚刚轻松一点的气氛又消失了,连胖商贾都无声地叹了口气。

    少年不解,连连问:“为什么?为什么?”

    老头的三弦琴声高昂急促,好似黑云压城,城池将破,逼得人心不安。琴声中,老头的声音沉重压抑,“蚩尤只亲自和轩辕打了一仗。八十二年前的大时山之战,轩辕族杀了蚩尤麾下的靖将军,蚩尤率军攻打大时山,宣布要么投降,要么被屠城。可大荒人都知道轩辕士兵坚韧不拔、骁勇善战,他们当然不肯降,与蚩尤死战。城破后,蚩尤下令屠城。”

    老头手抖了抖,乐声忽停,在座的酒客多是轩辕国人,都听说过此战,低头沉默着。

    寂静中,老头的声音响起,“一次战役!只一次战役!十二万人被杀!九万多是平民!从此蚩尤的名字成为了轩辕百姓的噩梦!”

    酒肆中的酒客们都不说话,只高辛的少年还惦记着蚩尤要杀祝融的事情,“老爷爷,是因为蚩尤维护我们这样的人,而祝融保护那些官老爷们,他才要杀祝融吗?”

    老头愣住,少年叫:“老爷爷?”

    “哦!”老头子定了定心神,边思量边说道,“也许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祝融和蚩尤代表着不同人的利益,两边水火不相容,传说中的秘闻只不过是个导火索。”

    “什么秘闻?”少年紧张地问。

    老头手放在嘴边,刻意压着声音,却又让所有人都能听到,“传闻祝融杀了你们高辛的大王子妃,蚩尤是为她报仇。”

    少年失望地嚷:“老爷爷,你骗人!”

    酒客们哄堂大笑,因为蚩尤带来的压抑气氛一扫而空。

    老头子笑着朝众位酒客行礼告退,“一段佐酒的故事而已,听个乐子。”背起三弦琴,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地哼唱:“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皆是相,假假真真都是空……”走出酒肆,他随意回头,看清了窗边的红衣男子,霎时间惊得呆住。几百年前,博父山下,那男子就是这个样子,几百年后依旧如此。他当年自负修为,看出了青衣女子来自神族,激她出手灭火,却一点诶看出男子有灵力,可见男子的灵力早已高深莫测。

    山羊胡老头转身又进了酒肆,走到红衣男子身边,恭敬地行礼,“没想到故人能重逢,那位西陵姑娘可还好?”

    红衣男子没有搭理他,手中的酒盅颤了一下,老头又笑问:“小老儿当年眼拙了,敢问公子大名?”

    红衣男子回头,淡淡看着老头,轻声吐出两个字:“蚩尤。”

    山羊胡老头踉跄着后退,一屁股软坐在地,骇得脸色惨白,呆了一霎,连三弦都顾不上捡,连滚带爬地往外逃。酒肆里的客人们纵声大笑,“这老头几杯酒就喝醉了!”

    满堂欢声笑语,斯人独坐。

    蚩尤端着半杯酒,凝望着西边。正是日落时分,天际晕染着一层又一层的彩霞,橙红靛蓝紫,绚烂如烟,华美似锦,他眼中却是千山暮雪,万里寒云。

    他一口饮尽杯中酒,向外行去,等行到僻静处,唤来逍遥,飞向九黎。

    今日是阿珩的忌辰,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来虞渊一趟,祭奠完阿珩后再去九黎住一晚。

    逍遥的速度更快了,不过盏茶工夫,就到了九黎。

    蚩尤走进桃花林间的竹楼,默默地坐着,月色如水一般洒在竹台上,凤尾竹声潇潇,他左手的指间把玩着驻颜花,右手拎着一大龙竹筒的酒嘎,边喝酒边望着满山坡的桃花。

    山中四月天,满坡桃花开得云蒸霞蔚,缤纷绚烂,可桃花树下,早没了赴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