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仆踩着淋漓的鲜血,一步又一步,终于走到了昌意的墓穴边,她凝视着阿珩,慢慢的拔出了匕首,似乎想把匕首递给阿珩,却再没有了力气,手无力的垂下,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只是微弱一声,却震得所有人都心惊肉跳。
阿珩泪如雨下,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嫂子,你放心去吧!告诉哥哥,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到颛顼!”
昌仆嫣然一笑,身子向下倒去,跌入了漆黑的墓穴。
颛顼撕心裂肺的哭叫:“娘,娘,不要丢下我!”骤然迸发的巨大力量竟然推开了阿珩。
他跌跌撞撞的跑向墓穴,“娘,爹,不要丢下我!”
非常诡异,也许是昌仆的灵力溃散引发了周围环境的变化,墓穴居然开始自动合拢。
四周的土地迅速隆起,慢慢合拢,长成了一个倒扣的大碗,颛顼被阻挡在墓穴外面。
在墓穴之上,昌仆落下的斑斑血痕中,长出了无数不知名的花。一枝双花,并蒂而生,彼此依偎,迎风而开,不一会儿,整个坟冢都被红色的花覆盖。风过处,千百朵花儿随风而舞,竟好似能听到隐隐约约的阵阵笑声。
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颛顼狠命捶打坟冢,哭叫着:“娘,娘,娘”
阿珩捡起浸满了昌仆鲜血的匕首,直挺挺的跪倒在哥哥和嫂嫂的墓前,面色惨白,神情死寂,犹如一个没有了魂灵的木偶。
黄帝静坐在指月殿内,满面憔悴疲惫,连着举行三次葬礼,儿子、儿媳、妻子,即使坚强如他也经受不住。
也许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此刻他仍然在恍惚,彤鱼真的离开了吗?
从初相识的两小无猜到后来的彼此猜疑,虽然她日日就在榻边,可他却觉得她日渐陌生,不再是那个躲在高粱地里用梨子掷他的女孩。几千年的爱恨纠缠,每一次他的容忍,只是因为他记着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在荒草丛生的山顶,他从男孩变成了男人,她也从女孩变成了女人,她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被山风吹得冷,还是紧张惧怕。他在她耳畔许诺:“我会盖一座大大的屋子来迎娶你。”她呸一声,“谁稀罕?前几日去和我父亲求亲的蒙覃早就有了大大的屋子。”他笑指着天上的月亮说:“我盖的屋子能看见最美丽的月亮,就像今夜一样,我们可以日日像今晚一样看月亮。”她脸埋在他怀里偷偷地笑了,身子不再抖,含糊的嘟囔:“我才不要看月亮,我只想看一个指着月亮的傻子!”
当年的他和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几千年后,他会在为她建造的指月殿内,怒对她说旧日情分尽绝,此后她若敢再碰朝云殿的人一下,他必把她挫骨扬灰。
他踢开了哀哀哭泣的她,决定彻底离开,没想到她比他更彻底的离开了。
黄帝推开了窗户,窗外一轮月如钩。他半倚着榻,静静地望着月亮。
这个殿是为了彤鱼而建,可千年来,他从没有和彤鱼一起并肩看过月亮,他已不是他,她亦不是她,早已没了并肩而坐的意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总喜欢在累了一天后,躺在这里,看一会儿月亮,朦胧的月光下,有年少飞扬的他,还有一个能印证他年少飞扬的女子。可也许年代太久远了,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想起的女子是谁,是躲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娇弱女子,还是那个踏着月光走到他面前的骄傲女子,或者都不是。
黄帝靠着玉枕,似睡非睡,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医师来求见。
“这么晚了本不该来惊扰陛下休息,可陛下吩咐过,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立即禀报王后娘娘的病情。”
黄帝和颜悦色又不失威严的说:“你做得很对。”
“四王子妃自尽的消息传到朝云殿,听服侍王后娘娘的宫女们说王后当即晕厥,她们忙传召臣,臣到时,王后已经苏醒,她不顾臣等的劝阻,命令宫人把事情交代清楚。王后听到彤鱼娘娘为救九殿下,心口中刀,当即死亡,情绪激动,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她又开始哭,边哭边咳,咳出了血。宫女们跪了一地,求的求,劝的劝,王后却一直情绪难以平复,也不肯让臣给她看病,幸亏此时王姬回来了,她领着颛顼王子和玖瑶王姬跪在王后榻前,不停的磕头,王后才不再拒绝臣等为她诊治病情。”
“王后的病如何?”
“郁气在胸,经年不散,心脉已损,自颛顼小王子出生后,王后的病本来在好转,不过这几日连受刺激,病势突然失去了控制,灵气全乱,如今连用药都不敢,只是吃了些安神的药。”
“究竟什么意思?”
医师迟疑了一下,重重的磕头,低声说:“沉疴难返,回天无术,只是迟早了。臣没敢和王后说实话,只说一时悲痛攻心,放宽心静养就好。”
黄帝吃惊的愣了一愣,下意识的望向了窗外。
医师紧张的等了半晌,都没有等到黄帝的回复。他悄悄测了侧头,觑见黄帝看着窗外,从他的角度,看不清黄帝的神情,窗外的景致倒是一清二楚。月儿弯弯,犹如一枚玉钩斜吊在窗下。
黄帝一直不出声,医师也不敢吭声。
医师跪的腿都开始发麻,黄帝才暮然回神看到他,诧异的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医师匆匆磕了个头,“臣告退。”迅速退出了大殿。
月过中天,万籁俱静。
朱萸守着嫘祖,靠在榻边,脑袋一顿一顿的打瞌睡。云桑带着颛顼和玖瑶已经安歇。阿珩犹在不停的捣药,却是捣完又仍,扔完又捣,眼内全是痛楚焦灼。
少昊乘夜而至朝云峰,先去悄悄探望了嫘祖,再依照朱萸的指点,到庭院后来找阿珩。他轻声叫阿珩,阿珩却充耳不闻,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就好似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少昊坐到一旁的石阶上,默默地看着阿珩走来走去。
朱萸告诉他医师说没什么大碍,可宫廷医师遇到重病就不敢说真话的那一套他比谁都清楚,探视过嫘祖的身子,再看到阿珩的样子,他已经明白嫘祖只怕是不行了。
战况如他所愿,轩辕和神农两败俱伤,可他没有一丝高兴。
每一次阿珩伸手去拿东西,他看到她没有了小指的手掌,心就会痛的骤然一缩,好似是他的手指被折断。
点点萤火虫在草地上飞舞,闪闪烁烁,好似无数个小小的星光,他随手抓了一只萤火虫,兜在手间,犹如一盏小灯,好多事情都在闪烁的光亮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