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桑难以置信地瞪着阿珩,阿珩如释重负地长长吁了口气,“终于把这个压在心头的秘密告诉你了。”
好一会儿,云桑才接受这个事实,“母后知道吗?”
“知道,母后临终前特意叮嘱过我,让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母后说你永远是她的女儿,母后还说,她和炎帝都希望你幸福。”
云桑凝视着一对又一对飞来飞去的彩蛾,默默不语。
阿珩说:“我大哥已经不在了,你永远不可能成为未来的轩辕王后,进而干预轩辕朝政,所以,不要再忍辱负重留在轩辕了,离开吧,趁着还有能力,逃得越远越好!”
云桑眼中有泪珠慢慢坠落,“你不明白,有些事情从我们出生就注定了,我们逃到哪里,都逃不出自己的血脉。”
阿珩心头一点点涌起了辛酸,渐渐弥漫了全身,寒彻骨地疼痛,半晌后才说:“我很明白,我答应了父王要领兵出征。”
云桑霍然转头看向阿珩,眼中震惊、愤怒、鄙夷诸般情绪,渐渐地全都变成了哀悯。
阿珩避开她的目光,站了起来,“我们就此别过,你保重。”
“等一等。”云桑看着蛾子飞来飞去,一对对、一双双,慢慢说道,“我一直被监视,以前还能靠后土传递一下消息,可你父王受伤后,把后土派去了竖沙国,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他的消息。我有点急事想告诉蚩尤,你能帮我送一封信给蚩尤吗?”
阿珩轻声说:“你刚才也说,我是轩辕的王姬,你是神农的王姬。”
云桑凄笑,“你看到内容,再做决定。”
云桑拿出一方绢帕,用手指站着蛾子身上的彩粉,写道:“若他作乱,就……”云桑的手簌簌直抖,半晌不能写下去,阿珩不解地盯着,好一会儿后,云桑才用力写下,“就杀了他!”那个杀字写得份外凌乱。
云桑把绢帕递给阿珩,“只八个字,你看可能送出?没有泄露任何轩辕的事,只是我们神农族内的事情,有个将军和我颇有些渊源,我怕蚩尤顾忌到我,不能下杀**手。”
阿珩爽快地说:“好,我这就叫朱萸,让她悄悄送给蚩尤。”
她还未出声,朱萸从林内走出,直勾勾地盯着阿珩,脚步踉跄,一步一晃,似乎下一瞬就会摔倒。
阿珩暗道不好,她只想到有云桑的蛾蝶守护,任何人偷听都会被发觉,却忘记了朱萸早几百年就已经按照大哥的命令在朝云峰布置了守护母后的草木阵。
“你说的大哥是谁?青阳殿下若知道你乱认大哥会生气的,等他从归墟回来,王姬可要倒霉了。”
阿珩喉咙发涩,迟迟不能出声,云桑想替她开口,阿珩抬了下手,示意自己要亲口告诉朱萸,她看着朱萸,慢慢说:“我的大哥、青阳已经死了。”
朱萸神情怔怔,好一会儿后,才好似自言自语地说:“青阳殿下死了?可是他让我守着朝云殿等他回来,我还在等着他,他怎么可能不回来了呢?不,你说的是假话!”朱萸一边喃喃说着,一边开始发抖,整个身子向下滑,阿珩和云桑一左一右扶住她,“朱萸、朱萸……”
“我怎么了?为什么提不起一丝力气,站也站不住。”朱萸压着自己的胸口,“为什么觉得胸膛里好像有一把刀在搅来搅去?我受伤了吗?可是我没有和人打架啊……”
阿珩手搭在朱萸腕上,心头一震,呆呆地盯着朱萸。
云桑看朱萸已经疼得整个身子都在颤,阿珩却半晌不说话,焦急地催道:“朱萸究竟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她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她只是……”阿珩语声突然哽咽,眼中都是悲伤怜悯。
“只是什么?”云桑急问。
“只是……伤心、心痛了。”
“伤心?心痛?我、我……我是烂心朽木,怎么可能伤心、心痛?少昊和殿下都说我不可能体会到伤心是什么感觉,我好奇地求殿下用法术让我体会一次心痛,殿下说他做不到,还说不会心痛很好,一生都不会伤心……你们弄错了!”朱萸推开云桑和阿珩,挣扎着站起,从阿珩手里拿过云桑写的绢帕,“是要把这个悄悄送给蚩尤吗?我这就去。”一边说,一边踉跄着离去。
“朱萸,大哥不可能回来了,你已经自由,如果你想离开朝云峰……”
“嘘!”朱萸猛然转身,食指放在唇上,让阿珩不要再说,“我不相信你说的话,青阳殿下会回来的!王姬,你虽然是他的妹妹,可你并不了解殿下。你知道云泽死时他的愤怒吗?你知道你成婚时他的难过吗?你知道王后被气病时他的自责吗?”
阿珩哑然无语,朱萸越说越气,“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了解青阳殿下,凭什么说他不会回来了?几千年来,是我和他日日作伴,我是块烂木头时,藏在他的怀中,随着他天南地北到处跑,修成人形后,一直服侍他,他的所作所为、所喜所伤我都知道,不管什么时候,青阳殿下都言出必行,从没有失信过,只有别人对不起他,从没有他对不起别人,他说了让我等他回来,就一定会回来。”朱萸说完,气鼓鼓地扭头就走。
“朱萸!”阿珩悲叫。
“什么?”朱萸怒气冲冲地回头,脸色青白,眉头紧紧地皱着,显然心痛依旧。
阿珩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摇头,“没什么,你好好照顾颛顼,大哥回来后会奖励你的。”
朱萸灿然而笑,“嗯,我知道!”用力点点头,脚步虚浮地离开了。
云桑盯着她的背影,“真是个傻丫头,原来她对青阳……不但我们没看出来,连她自己都不懂。你说她现在究竟明不明白自己对你大哥的心意?”
“大哥已经不在,明不明白都不重要了。”阿珩口里说着不重要,眼泪却潸然而落,也许大哥是明白的,可明白的大哥却一直任由朱萸不明白,只因为他肩头的责任未尽,也许他曾想过有朝一日,等肩头的责任尽时,再带着朱萸去天南地北流浪,就像他们当初相遇时一样。如果没有那么一天,他宁可朱萸永远不明白,永远不懂得伤心,但他不知道朱萸终于伤心了。
“朱萸她真的会一直等下去吗?她们木妖一族可比神族都命长。”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很听大哥的话,当年她在虞渊外,差点被虞渊吞噬,可大哥让她等,她就一直在等,连脚步都没挪一下。”
千年万年的等待,画地为牢,将漫长的光阴都凝固在了分开时的一瞬,永远都是那个人欲走还未走时,款款谈笑、殷殷叮咛的样子,看似痴傻,何尝不是一种聪明呢?云桑轻声叹了口气,默默走向桑林,飞舞的蛾蝶环绕在她的身周,如一朵盛开的鲜花,渐渐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桑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