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留痕

作者:千寻千寻

  韦明伦当然是他最亲近的朋友,这家伙即便可以摆些架子,可也摆得离谱了些。韦明伦花大价钱从上海请来乐团,一大帮子人日夜排练,可这位爷连新闻发布会都没参加,发布会一开完就玩失踪,打他的电话,永远是关机。前天倒是在海棠晓月露了会儿脸,韦明伦正要抓他去排练,第二天就不见了人。

  这会儿,他居然一点歉意都没有,仰着脸孔,眯着眼睛,一脸的漫不经心:"演出嘛,你去搞定就可以了。"

  "是你演出!到时候在台上拉琴的是你!"韦明伦又气又恼,脸上愁云密布,"你不知道吧,昨天下午钢琴师也病倒了,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另外再物色一个,否则这次演出就真砸了,明天我去北京……"

  "你是说姚靖?好端端的怎么病了?"谢天谢地,他还知道关心。韦明伦唉声叹气:"我哪知道怎么突然病了,说是腰肌劳损,得做理疗……"

  "鬼话!我大前天都跟她在一起。"

  "什么?你跟她在一起?"韦明伦差点跳起来,瞅见杜长风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下立即明白了几分,"说吧,是不是你得罪她了?拜托!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少添点麻烦。"

  "这不能怪我,她约我去上海看时装周,我有事就没去,她总不会是为这点破事退出演出吧?"杜长风还强词夺理。

  韦明伦差点晕过去:"你放人家的鸽子,她不生气才怪,就是陪她看个时装而已,有什么嘛。人家长得也还不错,又是国家级的钢琴师,美女主动投怀送抱,你摆什么臭架子!"

  杜长风连连摇头:"太胖了,我瞅见她的腰身就倒胃口,再说我杜某铮铮铁骨,岂会为个演出出卖色相?"

  "你,你的确是有色!"后面的字韦明伦省了,"可是Sam,都火烧眉毛了,你说一时半会的我上哪去找合适的钢琴师,北京那边的未必肯过来。"

  杜长风沉吟着不说话,深黑如夜色的眼眸望向昏睡不醒的舒曼。他眉头微微蹙着,眉宇间微有一丝倦怠,目光是虚的,仿佛穿透了她,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雕塑似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你在这守着,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大摇大摆地往门口走。

  "喂,你去哪里?"

  "去散散心。"

  "你回来!舒曼怎么办?"

  "你看着办吧。"人已经出了门。

  韦明伦气咻咻地追到门口喊:"喂,你回来!"

  无济于事。杜大公子从来就不是你要他怎样就怎样的。韦明伦懊恼地走回房间,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火急火燎地把他叫到医院,是要他给病人当陪护的。什么是交友不慎?这就是!也怪韦明伦太纵容杜长风,相交多年,深知他的秉性,即便你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他那边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若真的不理他了,他又嬉笑着在你面前晃荡,一天不骚扰你心里就不好过,于是,你只能告饶。

  印象最深的一次,在香港,杜长风因为某件事得罪了韦明伦,韦明伦一气之下带着新交的女友到泰国旅行,懒得理他。结果每晚,这家伙像是算好了时间似的,总是在韦明伦和女友极尽缠绵之际打电话过来,东拉西扯,搅他的良辰美景。他把手机关了,电话扯了,不管用,杜长风把电话打到酒店服务台,谎称某某房间某位旅客有自杀倾向,酒店当然不敢怠慢,连忙跑去敲门,韦明伦知道又是杜长风搞的鬼,不理。结果,酒店方面意识到情况"严重",用备用钥匙强行打开门,硬是让光着身子的韦明伦出尽了洋相,女友盛怒之下当夜就跑回了国。等他打电话大骂杜长风时,这家伙一脸坏笑地出现在了他面前,原来他就住隔壁,难怪时间算得那么准。遇上这样的混世魔王,你不求饶才怪。

  但毋庸置疑的是,韦明伦是相当欣赏杜长风的,这家伙除了个人作风让人敬而远之,在音乐上,杜长风可是绝无仅有的"天才",如果这世上有天才的话。两人相识在日本早稻田大学,杜长风那会儿是学校的风云人物,韦明伦也不在其下,两人都久闻对方大名,却一直无缘相识,直到一次学校举办的小提琴选拔赛上,中国学生和日本学生竞争仅有的一个晋级名额,一旦晋级,就可以去维也纳参加国际大赛。杜长风本来没参赛,纯属看热闹,到了比赛那天,中国学生临场发挥失误中途退出,台下的日本鬼子立即欢呼,并做出很多不敬的手势,杜长风见状呼啦一声就跑上台,夺过鬼子手里的小提琴,当众拉了一首曲子。一曲奏毕,连评委都站起来为他鼓掌。杜长风最终取代那个日本学生去维也纳参赛。早稻田大学有很多中国留学生,当晚就开庆祝会,韦明伦因此正式结识了杜长风,两人一见如故,还没到天亮就称兄道弟拜把子了。

  毕业后,韦明伦加盟北京某国家级乐团,不久就出来单干,办了家文化经纪公司,把国内的艺术家推介到国外,也把国外顶尖的艺术家引进国内,事业越做越大,本来做得挺好的,杜长风连哄带骗地将他忽悠到离城,说请他担任林然国际钢琴学校的副校长。刚开始说得很好,就是让他挂个名,结果从就任副校长至今,整个学校基本都交给了他,杜长风根本就撒手不管。韦明伦几次要辞职,回北京继续打理自己的公司,结果杜长风一句:"你对得起我哥吗?他生前待你不薄啊,你就这么撒手走了,他九泉之下也不瞑目。"

  说得跟真的一样,韦明伦又极重义气,只得勉为其难地留下。不过经过几年的经营,他好似也对这份教育事业产生了感情,舍不得丢下孩子们不管了,至于北京那边的公司,只得交给本家一个堂兄打理,他顶多出谋划策,具体经营已经顾不上。

  而为了说服杜长风到国内演出,韦明伦耗了两年的口舌,不是以公司的名义,更多的是以朋友的立场希望他能在公众面前光明正大地亮个相。因为只有他知道,这个男人内心深藏着怎样的痛苦和悲伤……他之所以为人低调,除了本身不喜欢过多地被人关注外,跟他过去经历过的一段不是牢狱胜似牢狱的生活很有关系。他狂傲偏执的个性,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段生活所致。虽然现在他是"自由"了,但那段经历已经在他心上烙了印,他的精神世界仍然囚在那里,至今未能解脱。所以韦明伦才会容忍迁就他的坏脾气,无论他做出怎样出格的事情来,韦明伦都替他担着,心疼他、可怜他,却无可奈何。

  因病房中不能抽烟,韦明伦只得离开病房找抽烟的地儿。在休息区的露台,远远地就看见杜长风一个人闷闷地在抽烟,原来他没有走远。见韦明伦过来,他讨好地掏出银质烟盒,递根烟给韦明伦:"辛苦了,韦校长。"

  这家伙明摆着就是故意的,他知道韦明伦最不喜欢被人这么称呼,因为"韦校长"跟"伪校长"同音,韦明伦简直恼火得要死,在学校里他是明言禁止师生这么喊他的,可是到了杜长风这儿,什么样的禁令都是废话。

  韦明伦双手抱臂,板着脸:"Sam,算我求你了好不好?离演出真没几天了,你再不上心,好歹一次排练也要参加吧。"

  杜长风吐口烟,眉目间甚是不羁:"我还需要排练吗?"

  "拜托,这次演出有多重要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可是准备了两年,大半副身家都砸进去了,你不排练能保证演出质量吗?万一出了差错……"

  "她真是美!"杜长风完全听不进他说的话,仰望天空,眼神飘忽,自说自话,"十三年了,我像个鬼似地躲在暗处,甚至连鬼都不如,鬼在夜间还可以出来溜达溜达,可以无所顾忌地出现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可是我不能……这样的日子也该到头了吧,她还记得十三年前的那个月夜她撞见的那个鬼吗?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呢,现在都这么大了……"

  "你也老了。"韦明伦忍不住挖苦他,又皱着眉头说,"这样不大好吧,你把她安排在海棠晓月住下,还住在你隔壁,如果让她知道了,以她的脾气立马就会搬出去,到时候就搞砸了。"

  杜长风仰起脖子,好玩似地吐出一个个烟圈:"没关系,大不了我继续扮鬼,不让她看到就是。"

  "你扮鬼还没扮够?都十三年了……"

  "是啊,十三年了。"他舒了一口气,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居然还活着!达尔文,我居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