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留痕

作者:千寻千寻

  早上舒曼被清脆的鸟鸣声吵醒。

  有一只绿色的画眉栖在卧室外的露台上,唧唧喳喳,透过白色纱帘望过去,那鸟儿像是在清理自己的羽毛,大概是在梳妆吧。

  于是舒曼也起了床,洗漱完,那只画眉还停在露台的围栏上。她走到露台上,冬日的早上寒风刺骨,她抱住双臂打了个寒噤。可是空气实在是清新,楼下的海棠树仿佛也凝结了薄薄的冰霜,枝丫僵硬,阳光照在树上,有些凛冽的反光。前几天下了场薄雪,虽然天晴了,但气温一直很低。

  舒曼回屋穿好衣服出门。

  又像是约好了似的,她开门,他亦开门。两人都有些发愣,她看他一眼,自顾去摁电梯下楼。因为还很早,电梯里就他们两个。局促的空间里,都很不自在。一前一后地走出电梯,他终于叫住她:"你等会儿,我去取车。"

  她回头,诧异地看着他。

  他拢了拢灰色的短大衣,从她身边走过,根本不看她,只冷冷地说了句:"我送你回桐城。"

  她这才明白过来,连忙说:"不了,我坐火车过去,两个小时都不到,很方便的。"

  他已经出了大堂,回头瞥她一眼,语气不无嘲讽:"你就这么害怕跟我在一起?"他微微眯起眼,冷笑,"我想你可能不大明白,如果我想收拾你,我有十几年的机会,大可不必等到现在。"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他肩头。背着光,让他看上去像尊凝满冰霜的雕像。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她总有些胆怯,他说送她,她就真的站着不敢动了。她并不知道自己怕他什么。

  因为时间尚早,他先带她到香港城喝早茶。香港城是离城餐饮娱乐业中出了名的高消费场所,无论是用餐还是用茶,都贵得吓人。一杯咖啡,就要两百多。偏偏生意火暴,食客川流不息。去迟了,还要在大厅等位置。杜长风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服务生认得他,毕恭毕敬地将他往楼上的包间引,舒曼跟在后面,不明白用个早餐还要这么讲究干什么。

  可是接下来她发现,他何止讲究,简直是挑剔,粥要稠到什么样子,春卷不能放葱,甜酒不能太烫,银耳汤要少放些冰糖……待茶点都上齐,满满一桌,他递了个眼神给她,示意她开动,然后自顾埋头吃。

  两人都闷头吃,谁都不说话。

  舒曼吃得很少,一碗粥都没喝完,倒是尝了四个春卷。她从小喜欢吃春卷,林然也喜欢吃,以前两人经常在路边小摊上吃春卷,大酒楼里的反倒味道没有那么正宗。杜长风显然注意到了,结账时说:"要不要带几个在路上吃?"

  她看他一下,摇头:"不了,这里的味道……"

  她没说不好,但是他听出来了,反问她:"你吃过哪里的味道最好?"

  她想了一下,说:"翠荷街,以前那里的巷子口有个小摊,卖的春卷很好吃,还有豆腐花,特别嫩。"

  "翠荷街?"他蹙起了眉头。

  她跟着他上了车,像是陷入了回忆:"我记得那个摆小摊的大叔做的春卷最特别了,放了芝麻,很香。我和姐姐经常放学了上那儿买春卷,不过很多年前那位大叔就死了,他老婆继续卖春卷,一家人就靠那谋生呢。"

  他似乎在听,车速开得很慢:"现在呢,还在卖春卷吗?"

  舒曼摇头:"早没有了,那家人都不在了,听说是死了还是怎么着,反正不在了,巷子口现在摆摊的不知道是谁。"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不会这么巧吧?

  舒曼继续说:"我记得那家人很好的,我长大后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春卷啦。人真是奇怪,老觉得失去的就是好的……其实我也知道别处的春卷不会差到哪儿去,唯一的不同是少了那种情怀,那个时候我好像不到十岁,姐姐比我大,真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我们有一次把春卷买回家,要家里阿姨照着做,结果怎么都做不出那个味儿……

  "而卖春卷的那家人,虽然他们生活窘迫,日晒雨淋的,可是我记得他们一家人过得很开心很满足,那位大叔成天乐呵呵的,见着我就喊,'囡囡,又馋了?'我一直记得那张苍老却善良的脸,还有那样的笑容。

  "如果这辈子能再吃回那样的春卷,该有多好!

  "只是不大可能了。

  "唉……"

  杜长风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渗出涔涔的冷汗。

  他迟疑着,问:"那家人姓什么?"

  舒曼歪着头,想了想:"好像姓叶吧,对,就是姓叶。"

  多么残酷!虽然已经猜到结果,但最后被证实,他还是抑制不住地一阵刺痛,犹如一把旋转的尖刀,在他心上横竖切割起来。顷刻间他就呼吸不上来了,命运如此诡异,设下一个个圈套,他们注定被套在一起,谁都不能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