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吧。"
"我八岁就认识他了。"
"……"
舒曼瞪大眼睛。
叶冠语直直地望着她:"很意外吧?林然,还有杜长风都不曾对你说起过我,对不对?还有你哥哥,都不会说!林家、你们舒家,我的名字就跟瘟疫似的,他们避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跟你说?我也不想说,小曼,真的不想说,过去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你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你不要逼我,不要让我回到过去的痛苦中去好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唯一可以给你肯定回答的是,我跟林然的确是好朋友,他是个好人,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好人,尽管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们……分开了,但这不影响我对他的评价,他去世后我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叶冠语眉头蹙在一起,目光里竟似有奇异的哀伤:"这些年来,我也经常想起他,想起我们曾经有过的那段美好的日子,但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每次想起都很痛苦,所以我克制自己不去想,也不愿谈。我要提醒你的是,离杜长风远点,不是我故意要说他坏话,他是个危险人物,他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他跟林然是兄弟,这个你知道吧?"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她的瞳孔在剧烈地收缩。
她嗫嚅着嘴唇:"兄……兄弟?"
"没错,杜长风是林家收养的养子,从小就被带到美国跟林然和林希兄弟俩一起长大,他跟林然的感情很深,非常非常的深,他认定林然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是你害死林然的,所以他费尽心机地接近你,就是想……"
"……报仇。"舒曼自己说了出来。一张脸孔雪白雪白的,黑黝黝的大眼睛霎时涌出泪水,她浑身战栗,使劲地摇着头,"不是我害死林然的,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都怪在我的头上?我知道他是因为林然而来,但是我是真爱林然的,我没想要他死……"
"你是没有错,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呢?但是林家的人不这么认为,所以我才要你离他远点,我是林然的好朋友,无论是站在什么立场,我都不希望你受伤害。"他停了下来,观察她的反应。她的目光是虚的,望着空中某个不知名的点,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的魂魄像是回来了,目光再次落在了他的脸上,但仍是茫然的,仿佛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叶冠语咄咄逼人地迫使她的目光和他对视,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是林然的好朋友,虽然他已经去世,但我有责任替他照顾好你,本来我不想揭穿这层身份,看你执迷不悟的样子,真是很担心。而且你的病又这么重,不但得不到好的治疗,连个固定居所都没有,你说如果林然知道,他会有多难过……"
"可是,我的琴还在他那里。"
"琴?"
"是的,那架琴是林然留给我的……唯一的纪念,小区拆迁后被杜长风搬到了他的公寓,我去给林然国际钢琴学校当教师就是因为那架琴……"
"那好办,我去帮你要回来。"
"你?"舒曼表示怀疑。
"怎么,不相信我?"叶冠语没有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所有的障碍就剩一架琴,当即拍板,"明天我就跟你一起去要琴,看他给不给!"
舒曼很混乱:"也不急的……"
叶冠语见她犹豫,连忙说:"琴不是他的,他没有理由霸着。何况是林然留下的,若不搬回那架琴,你如何对得起林然?"顿了顿,又说,"欺负一个弱女子,也太让人看不起了,明天不搬回那架琴,我就不姓叶!"
舒曼张张嘴,欲言又止。
叶冠语不容她有反思的机会:"不过你得答应我,搬回琴后,你要好好治病,再也不要拖了,可以吗?"这倒是他的真心话,说真心话就是不一样,情真意切的样子不由得让人动容,"我要你尽快地好起来,健健康康的,这比什么都好,明白吗?"
舒曼的智商其实并不低,但女人很奇怪,一旦遇到让自己变得心软的事情,智商就会降到最低,对于舒曼来说,林然就是她的死穴,也是她故作坚强的外表下最不堪一击的软肋。叶冠语的运气很好,无意中触到了她的软肋,她什么芥蒂都没有了,心想既是林然从小到大的朋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谢谢你……"她由衷地说。
叶冠语笑得格外舒心,从没这么舒心笑过,这也是真的。他没有想到,林然会成为他打开舒曼心结的一把钥匙,其实他一直就有这把"钥匙",却到现在才用上,他觉得自己有时候也很笨的。那么下一步,就是那架琴!
但是晚上回到清水堂公馆,叶冠语没来由地情绪崩溃,把一桌饭菜都掀了,还打碎了一个青瓷花瓶,咆哮如雷的样子吓得身边的人胆战心惊,以为世界末日来临。他很少对下人发脾气,平日里即便不苟言笑,也还保持着不露声色的样子,就像戴了张面具,喜怒不溢于言表,谁也看不到他的心。然而他忽略了,纵然是把自己铸成了水火不侵的铜墙铁壁,不让人看到他的心,恰是因为他也有致命的死穴,他以为林然是舒曼的死穴,最后才发现自己的死穴也是林然。那些事,那些痛,从来就没有在他心里平复过,只不过他将这一切掩藏得很好,看似无风无浪的表面,其实是他内心极端的脆弱。
他觉得他在利用林然。时隔这么多年,已是天人相隔,他以为他和林然今生都不会再有交集。未曾想,他会因为一个女人而"算计"林然,林然活着时他都不曾算计过他,他死了,他倒把他从心底的坟墓里拖出来了。无耻!无耻啊!他大骂自己,情绪瞬间崩溃……
叶冠语把自己关进书房,一整晚都没出来。
窗外呼啸的寒风像是亡灵的哀号,逝去的无处可寻,不甘心,不甘心,活着时厌憎这人世,离开了才觉得是多么的不舍。他必是不舍的吧,听说他走得很匆忙,吞下他老婆的毒药后连句完整的遗言都没留下。他一定有很多的话要说,对他的女人,对他的家人,对他恨的人、爱的人、歉疚的人,一定都有话要留,可是天不遂人愿,死神没给他任何的机会表白自己。
从前,他可是个很喜欢表白、喜欢抒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