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仕延一巴掌挥过去,林希连退几步,差点就跌倒在地。林希捂住脸,还是呵呵地笑:"你打我没用的,又不是我要整垮林氏,是你造的孽,要遭报应的是你……等着吧,叶冠语会一点一点地撕下你的皮,不要喊疼哦,你凌迟别人的时候从不顾及别人的疼,现在也该你体会疼的滋味了……老爸,我疼了二十多年,从四岁开始疼到现在,终于轮到你被千刀万剐了,报应啊,妈妈说得对,世间事皆有因果,哈哈哈,因果……"
林仕延又抡起了巴掌,却僵在了半空。儿子眼中潮涌的雾气最终化成滚滚的泪水,无声地淌了下来……
"打啊!狠狠地打!这样我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有感觉。"林希把脸伸过去,任凭泪水奔流,"我麻木了,真的麻木了,求求你把我打醒,我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在这个家生活了这么多年,暗无天日,我是活着的吗?"说着一把抓住林仕延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掴。
林仕延挣脱他,倒退几步:"林希,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那你要我怎么对你?嗯?"林希逼近父亲,"这么多年,你没把我当儿子就算了,你还从没把我当过人!我一心一意地为林家做事,放弃自己的理想,付出这么多,你何尝正眼看过我?我的待遇还不及你养的那条哈士奇,你心情好的时候还会伸手摸摸它的头,它是个畜生呢,我在你眼里连畜生都不如啊,林仕延……"他第一次对父亲直呼其名,指着父亲发出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嘶吼,"林仕延!你给我听好了,你既然没有把我当做人,我就索性当畜生,从今往后休想我再叫你一声'父亲',你不配!你就等着孤老到死吧!我比你强,至少我已经有了自己的骨肉,婉清怀了我的孩子,我有骨肉!你呢,你什么都没有,林然死了,伯伯死了,妈妈不理你,你活该!你没有用心地去爱过身边的人,所以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伯伯都比你强,即便他不在了,可他心里有爱,他至少得到了妈妈的爱,他……"
林希戛然而止。
林仕延慢慢地,慢慢地瞪大眼睛。
仿佛是一道闪电劈开沉寂的夜空,电闪雷鸣中,父子僵直着,隔得那么近,近得能清晰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
林仕延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你--刚--才说什么?"
上海国际音乐文化周盛况空前。
杜长风、舒曼和韦明伦在上海停留的几天里,谈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国际著名古典唱片公司--JPY决定签下杜长风和舒曼,为两人录制合奏唱片。JPY的老板泰迪先生为此还专门在上海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消息一经公布,立即引起音乐界的广泛关注。新闻发布会后是个豪华酒会,驰名乐团多年的小提琴演奏家Sam Lin第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
但是,为了说服杜长风露面,韦明伦和舒曼仍然费尽了口舌。其实这次来上海,杜长风就一百个不愿意,韦明伦原本也放弃了,打电话跟耿墨池说Sam可能去不了上海,因为基本上舒曼在哪里,他就在哪里。耿墨池就说,那就把舒曼弄过来吧,或者干脆,让他们两人一起签也行,因为JPY的老板泰迪先生多年前就提到过舒曼,对她的演奏甚为欣赏。耿墨池也曾牵过线,无奈当时林然刚去世,舒曼拒绝跟外界的一切合作,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韦明伦把耿墨池的意思转达给舒曼后,出乎意料,舒曼很赞同,她跟韦明伦说:"原来我以为林然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天才,可是现在,我觉得山姆是天才之上的天才,他随便在纸上画下一串音符,就美妙得不行。我们应该让他走出二院,他不应该被困在这里……"
舒曼总喜欢叫杜长风"山姆"。
杜长风每次听了就火大,别叫我山姆,叫我大叔都行。山姆大叔一听说要他去上海,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不去。
韦明伦问他:"你真不去?"
"不去!"
"舒曼会去呢。"
"她去我也不去!"
"可是……"韦明伦知道这家伙的软肋在哪,"是耿墨池邀请她去的哦,你也知道的,耿帅单身很久了,跟舒曼一直兄妹情深……"
如韦明伦所愿,山姆大叔的眼睛鼓得跟个铜铃似的,嘴里咕噜着什么,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就把韦明伦往门外推。
韦明伦大叫:"干吗?"
"还能干吗,去订机票!"
这事就这么搞定了。在去上海的飞机上,杜长风枕了舒曼的肩膀呼呼大睡,睡得还理所当然,韦明伦笑着跟舒曼说:"其实他很多时候像个孩子,你不能用对待成人的方式去对待他,在二院关了这么多年,远离世俗,他的精神世界太干净。在他的世界里,你就是他的公主,他看你的眼神就跟山庄前面那个湖一样,一眼到底,纯净得透明。"
舒曼哽咽:"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韦明伦没有问舒曼知道什么。
舒曼其实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不说。这个男人对爱情的执念,很多时候像极了她自己,十七年前的那个月夜,她遇到林然,认定了他,在爱情的路上就那样绝望地走着,纵然前方雾霭沉沉,什么都看不真切,她还是一意孤行地勇往直前。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有出路,摆脱不了的宿命,逃不开的束缚,谁又能说谁错了呢?或许错的只是彼此不该相遇。舒曼在心里喟然长叹,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相遇?
到了上海,行程安排得很紧凑,每天都要跟不同的人打交道,杜长风和舒曼独处的时间并不多。杜长风很不习惯面对闪光灯,就像韦明伦说的,他的世界太纯净,世俗的很多东西让他觉得迷茫,手足无措,懊恼又无可奈何,于是痛苦不堪,韦明伦住在他隔壁,半夜听到他在房间里砸东西。因为白天在新闻发布会上,有个记者问他,有没有和隐居瑞士山林的同性伴侣一起来,杜长风搁在膝上的拳头捏得骨节直响,他侧脸跟韦明伦说:"我想砸了他的脑袋。"韦明伦吓得脸都白了,舒曼见状连忙伸出手温柔地握住他的拳头,一边笑着跟记者说:"我想我有必要给各位澄清一下,和Sam Lin一起隐居的不是什么同性伴侣,是我,而且我们隐居的地方也不是瑞士……"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韦明伦和杜长风齐齐把目光投向她。
舒曼说:"长久以来,外界对Sam Lin先生一直都有各种的误解,今天我们召开这个记者会,就是想做个澄清。我和Sam Lin相识多年,对音乐有着共同的理解,我们走到一起是上天最美好的眷顾,但我们不是恋人,我们精神世界的交流又远比恋人更有默契,能认识Sam Lin先生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
杜长风的脸色一直很难看。
就因为舒曼后面的那句话,"我们不是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