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继续坚持下去,今后还是会一身是伤,你纵然有九条命,也会扛不下去。”郦雪凝郑重地告诫她。
江 小楼笑了,眸色宁静柔和:“不能将恶人绳之以法,我永远都不会安心。既然我已经回来,会很快将这座农庄变卖,你拿着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郦雪凝一愣,随即加快手上重新上药包皮皮扎的速度,等到全部做完了,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看着江 小楼道:“你想不想听一听我的故事。”
江 小楼望着她,眸子慢慢浮起温 柔之色。
郦雪凝认真地道:“我不记得自己的姓名,也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在哪里,只记得小时候家中的母亲很温 柔,父亲妻妾成群,还有……母亲总是喜欢抱着我在银杏树下看月亮。剩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我被人拐卖,四处辗转。因为要活下去,我不得不陪客卖笑,后来,我慢慢长大了,学了琴棋书画,渐渐有了名气,金玉从原先的青楼 高价买走了我。刚开始,我很红,所以金玉对我也很好。我知道青楼 不是能常驻的地方,总有一日年老色衰无枝可依,不知会论落到怎样的下场,所以一直悄悄攒下银钱,预备找到合适的机会便为自己赎身。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
郦雪凝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停顿。
江 小楼抬起眼睛望着对方,发现她的眼底隐隐有着泪光。不忍心打断,便继续任由她说下去。
“我只知道他出身富贵,随扈如云,偶尔来到国色天香楼,成为我的座上宾。原本迎来送往的日子过久了,彼此也未有几分真心。直到有一日他告诉我,要为我赎身,连屋舍都已经安排好了,只待我脱籍。
我很感动——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日子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我等了那么久,他是第一个真心要为我赎身的人。我向金玉说明了一切,并且再不肯接别的客人,不管金玉如何威逼,我也无畏无惧。僵持了半月之后,她终于同意我脱籍,并愿削价以示优惠,当时她说,难得有情郎,索性便成全了我,所以我千恩万谢地交 了赎身银子,还将所有钱财留下。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通过吕妈妈跟那人府上的婆子拉上关系,得知他就要迎娶身份高贵的妻子,于是特意通知了他的未婚妻……说他讨了一个青楼 女子做外室。他们很快约集人马,直接闯入我的家中,将我的衣物、金饰、家具摆设全部抄没,我也被赶出了门——”
“那个人,他在哪里?”
“不知道,我再也没有见到他。”
江 小楼冷哼一声,有本事做却没本事承认,你要娶妻又如何,为何不及早对郦雪凝言明,难道人家还会硬缠着你不成?不消说,又是个无情无义之辈。
郦雪凝却并无多少怨愤,反倒语气很平静:“我曾经想过寻死,后来金玉赶到,抱着我边哭边流泪,劝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必自寻短见,可以回国色天香楼去,好好休养,再图生计。我无处可去,只好点头同意。”
江 小楼静静听着,郦雪凝说起来简单,遭遇却是极为可怖。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这在青楼 女子来说是极难得的事情,我决计想不到的……金玉听到这件事顿时变了脸,强迫我拿掉孩子,我想方设法骗过她的耳目,却没想到最终还是留不住这个孩子。
”郦雪凝说完,淡淡一笑。
再次提起孩子,她的脸上已经没有那种痛彻心扉的泪水,江 小楼很明白,当一个人痛苦到了极点,她是哭不出来的,所谓欲哭无泪,就是这样的感觉。她轻轻拍了拍郦雪凝的手:“不要担心,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的,金玉已经死了。”
郦雪凝点点头,随后道:“我的故事说完了,现在能知道你的故事吗?”
江 小楼一愣,随即道:“你这是要跟我交 换吗?”
郦雪凝十分认真,坚持道:“是,我想知道。”
江 小楼望着那一双真诚的眼睛,心头感到了一阵温 暖。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有人能够认真听自己说话。她沉思片刻,便简单把自己的故事讲了一遍,然后下了结案陈词:“事情就是这样简单,所以我不能轻易离开。”
郦雪凝这才明白,江 小楼背负的不是个人怨恨,而是血海深仇。
一个人可以忘记自己不幸的过去,可以推倒一切重新开始,却没办法忘记背负的仇恨和亲人的血债。
郦雪凝自己可以放弃,是因为她秉性善良,相信一切都会有转机,而江 小楼早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她如果不报仇雪恨,这辈子都不会释然。
沉思良久,郦雪凝才道:“你不走,我也不会离开。”
江 小楼终于皱起眉头:“为什么,你我之间非亲非故,你完全没有必要留下来。就像你说的,我的敌人很强大,如果让他们发现你和我在一起,说不准反而会连累你。”
郦雪凝忍不住苦笑道:“我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又有什么好连累的。虽然你瞧不起我,说我是软骨头,可我把你当成朋友,我会留在这里,替你好好打理这个庄园,任何时候你回来,我都会在这里陪着你。”
江 小楼难以置信望着她那张平静的脸,对方是认真的,不是敷衍,而是承诺。
“我的孩子,是你帮助埋葬。如果没有你,不会有人替我治病,更不会有人替我将金玉绳之以法,所谓的重获新生也不可能再发生。你感激我,所以送给我这一座庄园,我就不能感激你,留下来陪伴自己的朋友吗?”郦雪凝这样问她。
江 小楼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说不清心里的感觉是什么。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愚蠢,她江 小楼不需要任何人陪伴,更加不需要朋友安慰。觉得眼前的女人软弱,她何尝有过这样毫无怨恨之心只知道随波逐流的朋友。可是——她隐隐约约有更多的感动浮上来。
刚刚傅朝宣的犹豫,她全都看在眼底。他虽然受到她的迷惑,骨子里却是一个古板正直的人,即便暂时帮助了她,却不能完全接受她的处事方式,所以在关键时刻,他甚至不敢收留她。何其胆小,何其可怜,不过这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并无奇怪的。偏偏是郦雪凝,不知死活的要留下来,陪伴一个曾经斥骂过她的人身边。
朋友,这个词好陌生,陌生到她现在有一种不敢置信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