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雪凝面上涌出一丝悲凉,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可不论是什么样的原因,都不应当成为隐瞒与欺骗的借口,如果善心被人无故利用,哪怕铁石心肠,也要千疮百孔……
第二天一早,江 小楼和郦雪凝刚到博古斋,掌柜便告诉他们:“孩子的高烧已经退了,那对夫妻要领着孩子前来叩谢。”
江 小楼道:“让他们进来吧。”
很快,那对夫妻抱着孩子走了进来,一进门便向他们叩头:“多谢小姐!多谢小姐救了我孩子一条性命!”
江 小楼轻轻扫了两人一眼,神色如常道:“既然孩子的病已经好了,你们俩人即刻上路吧。”
夫妻对视了一眼,男子满眼忐忑地开口道:“小姐大慈大悲菩萨心肠,救了我儿子一命,这等恩情我们还没有回报,怎么能就此离开。若是小姐不嫌弃,我们夫妻……就留在这铺子里!不要工钱,小姐赏口饭就行,保证一定什么活都能干。”
江 小楼低垂着眼睫,并不言语。小蝶领会了她的意思,开口道:“你这话说的倒是奇怪,我要请人,请什么人不好,非要请流民,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那男子心里发急,赶忙道:“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哎呀,我笨嘴笨舌的,也不会说话,我们夫妻不是想要赖在这里不走,只是想要报答您的恩典……哪怕做牛做马,我们也愿意!”
妇人连连擦着眼泪,嘴唇颤抖:“你就老实说吧,不要在小姐面前说谎话!小姐,我们急着找栖身之所,是因为这孩子的病没有完全康复。如果现在就上路,怕被风吹雨打,反倒送了他一条小命!小姐,你就好人做到底,收留了我们!我们吃的也不多,还能帮您干活!”
妇人的话显然实在得多,也可信得多。
姚掌柜闻言,仔仔细细打量着这对夫妻,男人长手长脚、有把力气,女人也不是弱不禁风的……他想了想,便小心道:“小姐,我瞧着倒是可行,看他们两个收拾干净了也还有个人样,铺子里正好缺人手。反正他们也不要工钱,给口饭就行,哎,你们可不能反悔,回头又来要钱,那可不行!”
姚掌柜算盘打得精,现在请一个伙计的费用要远远超过流民,不少人家悄悄收留了这些人,只给饭不给工钱。这原本是极为刻薄的,但早已成为常态,掌柜瞧见他们样子老实,便动了这份心思。
郦雪凝看了江 小楼一眼,眼下泪痣摇摇晃晃,像是她起伏不定的心情。江 小楼看出对方内心的矛盾,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你们就留在铺子里,跟着掌柜做事。以后这孩子完全康复了,你们要走要留都随便,我绝不勉强。”
女人搂紧了孩子,眼泪流了下来,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半个字来,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叩头。
姚掌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粗黑的面孔露出笑意:“王恒。”
王恒做事十分利落,招呼客人也很是灵活,没多时就成为了掌柜的好帮手,而那女子除了照顾孩子以外,大多数时候都帮着做杂事,手脚勤快,干净整齐,连挑剔的姚掌柜也挑不出丝毫的毛病。
等到江 小楼问起的时候,姚掌柜满脸带笑:“小姐,这一回咱们做好事可真是有好报,这两个人来了之后,铺子的大半活计都叫他们顶了去,依照这种情形发展下去,过段时日完全可以辞退一两个伙计。”
江 小楼若有所思道:“既然姚掌柜喜欢他们,便将他们长久留下来吧。”
有了江 小楼的首肯,王氏夫妻便在这铺子里留了下来。铺子是做古董生意的,王恒认认真真跟着掌柜做事,不管粗活重活,也不管旁人推三阻四,只要是掌柜的吩咐他一概照办。江 小楼每次都默默观察着王恒,而对方发现江 小楼的视线,往往回以憨厚的一笑。从头到尾,他表现得像是一个感恩图报的人,没有半点异常举动。
这天,一个老者来到当铺。他头带厚厚的毡帽,手里拄着拐杖,长长的外套一直遮盖到下摆。进铺子后,他从背囊里掏出一个木匣,小心翼翼地对掌柜说:“这是我传家之宝,请你给鉴定一下,中意就留下吧。”
掌柜闻言便立刻接过去,打开木匣,发现里面是一只青玉渔樵耕读图山子,青玉质地,表面有薄薄的一层桔黄色玉皮,以浮雕技法琢刻出群山、苍松、亭台,近处两个渔夫正在忙于编鱼筐,远处半山腰松树下樵夫弯腰捆柴,亭台上还有一儒士手持书卷,山子依玉料随形巧雕,层次分明,人物栩栩如生,一看便是珍品。姚掌柜满脸惊讶,立刻追问道:“老人家,这东西从何而来?”
老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祖传之宝,说是两百年前敬宇帝当年送给恩师的寿礼,价值千金,若非遇到了特殊情况,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卖的。”
“老人家,你贵姓?”
“我姓严。”老人平静地说道,神色中却隐隐透出一股隐士的傲气。
姚掌柜端详他半天,手指忍不住在玉皮上摸索着,心中暗暗思忖,渔樵耕读图是敬宇帝为恩师严子陵特地制作。严子陵曾经因为机缘巧合做过敬宇帝的老师,敬宇帝当了皇帝后多次请他做官,都被他拒绝。他隐于山林,垂钓终老。渔,字面涵义是捕鱼之意,另一层涵义为谋取。鱼吞食了鱼饵,就被钓钩钓住了,人拿了俸禄,就得服从于国君。这幅图含有深刻的寓意,百年来十分出名。看这老人虽然衣衫平凡,但谈吐气质不俗,再看手中玉质也十足温 润,十之八九是真的。他心中打定主意,问道:“多少?”
老人道:“一千两。”
姚掌柜微笑起来,若此物为真,转手就可以卖出三千两,这老人八成不知道行情。他捻着胡 须,沉吟道:“这个……出价太高,我只怕做不了主。”
“那就找能做主的人来!”老人傲气地道。
姚掌柜正准备进去请示江 小楼,顺便立陈此物为真,正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王恒却抓住了掌柜的衣袖,把他拉到一个无人的地方,道:“掌柜,您还是先等一等,再看看!”
姚掌柜皱眉:“为什么?”
王恒有些忐忑:“这东西……好像不是真的。”
姚掌柜满脸不快:“你懂什么!才跟了我几天,好日子不想过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