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眼睛通红:“郦小姐,不,瑶雪郡主没了!”
江 小楼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中原本执着的青釉葵口茶盏一下子滚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郦雪凝死了……
是她听错了,还是一切犹在梦中。江 小楼全身如坠冰窟,几乎忘记了全部的言语,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绣鞋径直踩在锋利的瓷片上,鞋尖染了淡淡茶汁却也浑然不顾:“立刻备马车,我要去庆王府。”
庆王府门前已经挂起了白幡,两边站满迎客的随从,里面哭声震天,忙碌丧事的人来来去去。江 小楼进去的时候脚步匆忙、面色惶急,与周围那些衣冠楚楚前来吊唁的客人完全不同,一时引来无数人的注意。
通禀之后,江 小楼作为特殊的来客被引到小花厅,她坐立难安,心中惶惑,从始至终不能相信郦雪凝真的亡故。说不定只是误会,说不定是小蝶听错了,王府的郡主并非只有雪凝一人。哪怕她变得冷酷无情,哪怕她不再当自己是好友,依旧希望她平平安安地活着。婢女上来献茶,却见江 小楼端着茶杯,手指颤抖,不由大为讶异。
不多时,花厅便进来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翠眉珠唇,丰腴端庄,美而不艳,丽而不妖,素雅端庄,眸中含慧,身上穿着云纹青花图案的素服,长长裙摆几乎曳地,虽既无精致无双的锦缎,也无璀璨夺目的珠宝相匹配,却因一份卓尔不群的气质,犹如碧绿嫩叶中一朵迎风怒放的富贵牡丹,艳冠群芳。她是金陵郡王赫连允的妻子——蒋晓云,也是这次出面主持整个丧事的人。
蒋晓云看着江 小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只觉这年轻女子容颜娇艳如美玉,妩媚胜桃花,站在那里亭亭玉立,出众非凡,左思右想却不知是何处贵女,不由面露疑惑。身边青衣小婢十分机灵,立刻在蒋晓云的耳畔低语几句,蒋晓云才算对江 小楼的身份有了些许了解。
她婷婷走上前,面上含着淡淡的悲伤:“江 小姐,妹妹突然发生这样的不幸,本应第一个通知你,只是事发突然,一时未能顾及,请多谅解。”
江 小楼却挥手止住,凝眸望她:“雪凝在哪里,我想见一见她。”
蒋晓云料不到对方如此开门见山,轻轻蹙起了眉头,满是为难神情:“这,怕是不妥。”
“您言重了,我是她最好的朋友,见这最后一面也不枉相交 一场。”江 小楼眼眸澄澈如水,神色极为郑重,显然不是开玩笑。
蒋晓云脸色不变,反倒是极为温 和地道:“江 小姐,不是我们不让你见,而是因为妹妹是极爱美的,她临去的时候再三嘱托,人之将死,容颜衰败,实在无颜见人,若有故人探访,一律谢绝。从前我还在想所谓的故人是谁,今日可算见到了。”
她声音如同潺潺流水,十分悦耳动听,让人不由自主产生安定和信服之感。
江 小楼良久未能言语,蒋晓云只是略带同情地望着她,并不催促。江 小楼微微闭目,镇定了一下心神,道:“请替我向王妃通禀,我要求见。”
蒋晓云眼眶微微红了,悲戚之情溢于言表:“王妃病了,卧床 不起,她爱女心切,这是被妹妹的突然去世击跨的,现在不宜见任何人。江 小姐,若你要吊唁,我这便领你去,可若是要见王妃……怕是暂时不行。”
她说得入情入理,江 小楼竟也无从反驳,她站起身,语气平淡地道:“郡王妃,我当然明白你是一片好意,可若是见不到王妃,我是不会安心的。”
蒋晓云芙蓉面上疑虑重重:“不如……你改日再来,等王妃心情平复一些,我会向她提起你来过。”旁边婢女躬身道:“郡王妃,外头有客到了。”
蒋晓云用帕子掩了掩眼角的泪,向着江 小楼满是歉疚地道:“对不起,如今实在忙不过来……”
“郡王妃请便。”江 小楼只是道。
蒋晓云略一犹豫,便又道:“待王妃康复,我会派人上门通知的,小姐莫要着急。”一副关怀体贴,照顾周到的模样,没有因为江 小楼并非贵重的吊唁宾客而有丝毫怠慢,绝对的大家风范,让人心生好感。
婢女引着江 小楼出门,然而她走到台阶的时候,突然听到前面传来遥遥的丧乐,下意识地腿脚一软,一个踉跄竟然差点从台阶上摔下来,小蝶眼明手快,连忙扶住她,“小姐,你没事吧?”
江 小楼轻轻推开她的手,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到一丝情绪:“不,我没事。”
小蝶满是忧虑地望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劝解。
那哀乐阵阵,云板声声,似乎都无法传入江 小楼的耳中,她浑浑噩噩地去灵前上了一炷香,目光停在大厅里的四十八名高僧身上,那些人口中念着大悲咒,替死者超度亡魂,他们的声音如同咒语,把江 小楼的神志都吵得昏昏沉沉,便连自己什么时候出了庆王府都不清楚。
江 小楼并未直接回去,而是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傅朝宣的药堂。她竟一反常态,长驱直入,面对愕然的傅朝宣,一把揪住他的衣袖:“告诉我,雪凝她的病情到底如何?”
傅朝宣怔住,下意识地道:“我几日前刚瞧过,说是王妃替她求来宫中良药,病情已经有所缓和——”
江 小楼目光中射出寒冷的光芒,声音犹如凝结成霜:“可是,她死了!身为主治大夫,连她的病情你都无法准确判断么?是她的病情真的有所好转,还是你在安慰我?”
傅朝宣满面不敢置信,稍停,他略带迟疑道:“她本就是无药可医,再好的良药也只能拖得一时。病情突然发生恶化,这也是有可能的。”
江 小楼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却是斩钉截铁道:“不,若她真要死,也该与我见最后一面!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怎么会一句话不说就走了,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今天一整天,她重复了数次这样的话,显见逻辑混乱,思维失常。
傅朝宣不知该如何安慰江 小楼,他只觉得眼前的女子脸色煞白、神情极为怪异,完全不像是往日里那个温 柔聪慧的江 小楼了。他连忙吩咐小蝶道:“快将你家小姐扶到一边去坐下休息,替她倒杯茶,缓和一下情绪。”
小蝶赶紧照做,江 小楼却捧着茶盏一言不发,碧青色的茶盏里茶叶浮浮沉沉,她的眼睫低垂,便是极为认真地看着,仿佛陷入了自己的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