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慧轻轻握了握王妃的手,临走之时目光却在屋子里不经意地扫过。只见到珍玩奇服,散布四周;镂空金鼎,熏香环绕;床 前的覆帐低垂,幔子与流苏微微拂动;光滑的瓷枕横卧床 头,繁丽衣裙叠放整齐置于枕畔……她轻轻一叹:“和二姐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啊……”旋即转身,倚着婢女脚步轻巧地下了绣楼。
江 小楼站在窗口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去,那红红的灯笼在黑夜中格外显眼,一阵风吹来火焰灼灼欲飞,婢女连忙用手掩着灯笼口,生怕被风吹灭了。
王妃见江 小楼神色不虞,便轻笑起来:“慧儿的亲生母亲地位不高,一直在府里头受人欺负,我便把她养在了膝下。她一直对我很是恭敬孝顺,雪儿 回来也是姐妹和睦、感情要好。”
是怕自己怀疑赫连慧么……江 小楼长长的眼睫眨了眨,不觉莞尔:“王妃相信的人,我自然也相信。只是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庆王妃自然点头道:“好,我都听你的。”
江 小楼沉吟片刻,唇角微微弯起:“我考虑过,既然雪凝死因成疑,咱们是不是应当请法师来做水陆道场,权当超度亡灵。”
王妃完全愣住,水陆道场?!江 小楼为何突然想起这个……
第二天一早,庆王妃便带着江 小楼一同向老王妃请安。江 小楼面容清丽,顾盼生辉,行走间身上五色霓裳如同流云,惊鸿般留下琥珀团 光,一路引来无数人的悄悄窥伺和议论。待她停步回头,那些人便或是隐在树丛或是藏于假山,只余下一双双眼睛和寥寥的口角。
进了屋,顺侧妃也在,她正拿着一柄扇子向老王妃介绍。瞧见他们进来,顺侧妃不觉微笑起来:“正要去求见王妃,您瞧,这扇子是青州刚刚送进京的,我得了三把,王妃也挑选一把吧。”
青州扇是用绫罗纱绸制作,因其团 团 如明月,又被人称为团 扇。顺侧妃手中的团 扇,扇上女子杏花粉面,柳叶弓眉,正斜倚海棠花丛酣然入睡,构图十分精致华丽,更兼有淡淡香气传来,一扇在手,芬芳四溢。庆王妃却神色冷淡地扬起下巴:“不必了,我有要事求见母亲。”
老王妃原本倚着富贵团 花大枕,此刻微微侧身,左一婢女立刻捧来痰盂,她清了清嗓子,右一婢女连忙递上丝帕替她掩了掩嘴角。老王妃眼皮子不抬,这才波澜不兴地道:“什么事?”
庆王妃表现得无比恭敬,行礼道:“今天我来是想向母亲求一件事。您是知道的,雪儿 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到了黄泉也是孤魂野鬼。我心中很难受,想要为她办一场法事,也算全了我们母女一片情分,特地来请母亲允许。”
顺侧妃闻言,不由轻轻抬起脸,若有所思地盯着庆王妃。
老王妃面色平静,手中的佛珠在不停地转着,口中慢悠悠地道:“这孩子来人世走一遭不容易,替她超度一下倒也没什么。只不过我有一句话撂着,你必须牢牢记住。人走了,万事皆空,有空东想西想,不如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明白了吗?”
庆王妃眼眸微闪,语气恭顺:“是,母亲,我明白了。只不过……”
老王妃看着她,眼神冷淡,轻轻挑起眉:“不过什么?”
庆王妃为难地道:“人多事情也多,我那里的人不懂规矩,怕犯错,所以求母亲开恩,临时借调婢女给我。”
老王妃略一停顿:“你要借谁?”
庆王妃的目光在老王妃身旁的十来个婢女之间逡巡了片刻,最终指着一个青衣婢女道:“就是小竹,不知母亲可否割爱?”
顺侧妃的眸子轻轻眯起,目光在面露惊讶的小竹脸上轻轻扫过,格外秀丽的面孔不经意间流露三分犀利。
老王妃眉头轻轻皱起:“为什么要借小竹?”
庆王妃微笑道:“因为小竹曾经伺候过雪儿 ,最懂得她的心意,法师也说过必须要有雪儿 生前伺候过的旧人来引路……所以我才希望母亲能够把她借给我。”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小竹毕竟照顾过郦雪凝,送她一程也是应当。如果王妃从此能接受女儿死去的事实,这丫头纵然送给她也没什么要紧。老王妃想也不想,语气轻松道:“那就让小竹随你去吧。”
“多谢母亲,七天之后我准定把她送回您身边。”庆王妃满面笑意,显得心满意足。
从头到尾江 小楼一言不发,像是这华贵的屋子里一件陪衬,虽然赏心悦目,却没有多大用处。可顺侧妃的眼睛却一直在她身上打转,似乎要透过她微笑温 柔的外表,窥测到她的真实用意。
在老王妃的指派下,小竹当场随着庆王妃回去。
进了门,庆王妃坐下,端起一杯青瓷茶盏却并不喝,只是和颜悦色道:“小竹,雪儿 过去一直是由你伺候的,我知道你很尽心,也很懂事,她曾经对我说过非常的喜欢你,还说将来出嫁都会让你陪嫁。”
郦雪凝的确是个仁慈宽厚的主子,非但没有架子,待下人更是无比和气。小竹垂下头,低眉顺眼:“多谢郡主垂怜,奴婢也很希望能够伺候郡主一辈子,可惜没有这样的缘分。”
她眉心微蹙,眼泛泪光,看她这副哀戚的模样,庆王妃心头冷笑,面上却更加温 和道:“说的是啊,也是我这个女儿没有这样的福气。来,你起来,到我跟前来。”
小竹闻言,忙不迭地站起来走到王妃身边。
庆王妃左右端详着她,神情极端安宁,只是那安宁之中隐隐有一丝跃动的火焰,叫人看了心惊胆战。
小竹有些不安道:“王妃,不知有何吩咐?”
庆王妃看了一眼江 小楼,江 小楼只是淡淡笑道:“昨天晚上瑶雪郡主托梦给王妃,说她一个人很寂寞、很孤单,你是知道的,王妃只有这一个亲生的女儿,实在舍不得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所以想多找几个人去照应,你觉得如何?”
小竹并未立刻明白,只是垂眸恭敬道:“王妃,做道场的时候可以多烧些纸人给郡主,这样她在下头不就有人伺候了吗?”
庆王妃并不言语,只是静静望着她笑。
江 小楼面上带着柔软的笑容,语气却如二月冰雪般惊心:“真是个傻丫头,那些人下去也是蠢笨的,怎么会照顾郡主。要我说还是熟人用起来更顺当一些,譬如你这样的,既熟悉郡主的喜好,又十分聪明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