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阁老愣住,看着杨夫人一时无言。
江 小楼看准时机,劝说道:“大夫七十而致事,您已经到了年纪,如果执意抓住官位不放,只怕别人又要以此为借口攻讦了。”
大周的官员七十而致事,杨阁老已经过了年纪,但他是三朝元老,只要一日不主动提出奏疏,皇帝当然不好意思开口赶人。官员致事其实是仕途生涯的必然归宿,也是寻找之事。但是身在权利场中,想要抽身谈何容易。杨阁老身份、地位样样皆有,还有无数人的敬重和仰慕,现在要他放弃这一切、卸甲归田,只怕他心里终究有些放不下,实属人之常情。
当今太子与三皇子争权,如果引发兵祸,黎民百姓都将置身于水深火热,他不是舍不得自己的权位,而是担心自己走后朝廷会乱成一团 。杨阁老轻轻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这一点,恐怕朝中也有不少人希望我早点滚蛋。可他们越是这么干,我越是要死撑着,非得看到海清河晏、歌舞升平那一日!”
江 小楼摇头道:“阁老,谁也阻止不了皇子的争斗,您府上近日很不太平吧,太子和三皇子轮番上门,您还要继续留下去吗?如果将来不幸卷入储君之争,您一世清明又该怎么办?”
这句话一说,杨阁老愣住。
他骨子里是清高的人,又是文坛泰斗,如果硬生生被皇子们拉下水,这辈子的清誉都会毁于一旦。左思右想,他终于动了心:“好,那我就先向陛下告假养病吧。”
见他话头有所松动,杨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向着江 小楼感激地一笑。
送江 小楼出来的时候,杨夫人拉着她的手道:“我们离开京城之后,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江 小楼只是微笑:“夫人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傻丫头,你的处境我们怎能看不出来,老头子执意不肯离开京城,也是因为担心你呀!如今你悖了皇后娘娘的意思,没发现别人看你的眼神都变了么?”
江 小楼笑意分外温 柔,手轻轻收紧了:“我明白。”
杨夫人叹息一声:“你是一个坚强善良的姑娘,我希望你可以一生平安。”
江 小楼紧了紧杨夫人的手,转身下了台阶。上马车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杨夫人还站在台阶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神中带着留恋与不舍。
江 小楼向她微微一笑,帘子落下,隔绝了她的目光。
江 小楼比谁都清楚,杨阁老这一走,分明是雪上加霜啊。
傍晚时分,有华衣随从送来一张帖子。江 小楼打开一瞧,眼中似有一道光芒闪过:“母亲,这是紫衣侯的邀约。”
庆王妃面上露出惊讶的神情,萧冠雪从未邀请过庆王妃,此次为何破例?她思忖了片刻,
江 小楼满面盈着浅浅的笑意:“人家诚心诚意来请,我们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庆王妃看着她,忽而转了口气道:“也好,听说那紫衣侯府金碧辉煌,绝不亚于皇宫的精致奢侈,我到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江 小楼若有所思道:“不过,萧冠雪突然如此热情,还叫我心头犯疑呢……”
紫衣侯府位于京城东郊,占地数十顷,环境格外清幽秀丽。此刻天气已经渐渐热了,碧波荡漾的湖心漂浮着青青的荷叶,粉色荷花竞相向怒放。一弯曲水流觞绕过中庭,水边上铺着锦毯,设上雕漆矮几。矮几上摆放着美酒佳肴,宾客们三三两两坐着。席间斟酒的、端菜的全部都是美貌婢女,一个个皆穿着精美无双的锦绣,戴着名贵的珠宝,装饰打扮完全一样,乍一瞧甚至分辨不出。
阵阵箫管吹出悠长的曲子,美丽的女子轻展舞姿,口中轻轻唱的曲子正是桃夭。
时隔这么久,再一次听到这个曲子,江 小楼不自觉地望向首座上那个人。
萧冠雪穿着一席紫衣,薄薄的唇边挂着一丝笑意。
他的笑意很淡、很浅,甚至是带着几分恶意的期待。
很显然,他希望看到江 小楼失态,看到她发狂。
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入她的脑海,没有人比江 小楼更熟悉这个府邸。她在这里度过了恶梦般的生活,永远也无法忘记这里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刚刚一路走来,她几乎如踏在针尖上一般,每走一步都感觉到心脏有一种撕裂般的痛苦。如此的清晰而痛苦,叫人难以忍受,可是江 小楼依旧站着,笑容也是一如往常,叫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萧冠雪设宴邀她,本身便是一种挑衅,若她不来便是畏惧,若她来了便必须忍受。
萧冠雪嘴角那笑意愈来愈深,抬眼时,那双眼睛里仿佛有恶毒的神情闪过。
江 小楼移开目光,只是静静地欣赏歌舞,面上无限平静。
跳舞的少女们一个个皆如出水莲花般美丽温 柔,庆王妃不由感叹道:“萧冠雪奢侈至此,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江 小楼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很久之前,她也是这些美貌女子中的一员,要在这么多客人面前抛头露面、卑躬屈膝。可是现在,她身着华服坐在贵宾席上,受到众人的仰慕和敬畏,身份地位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可是,江 小楼永远还是江 小楼,她的外表和身份都发生了变化,但这颗心,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睁开眼睛,她回望萧冠雪挑衅的眼神,唇畔的笑意亦渐渐加深。
萧冠雪,咱们早晚要算这笔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