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尺半,您回去量。”
“给你七块五。”
我说完拉着三妹就走,这是跟“还价大王”妈妈学的。其实在我还另有一种意思,就是感觉到已经够便宜了,还要还得那么少,实在不忍心,又怕人家要损两句,多难为情,所以赶快借此走掉,以为准不会卖的,谁知走没两步,卖布的在叫了:
“您回来,您回来。”
我明白他有卖的意思了,不免壮起胆来,回头立定便说:
“七块五,你卖不卖吧!”
“您请回来!”
“你卖不卖嘛?”
“我卖,你也得回来买呀!”
他说得对,我和三妹又回到布摊前面来。谁知等我回来了,他才说:
“您再加点儿。”
我刚想再走,三妹竟急不可待地说:
“给你八块五好了!”一下子就加了一块钱。
“您再加点儿,您再加一丁点儿我就卖,这还不行吗?”
“好了,好了,八块六要卖就卖,不卖拉倒!”
“卖啦,您拿去!”
比原来的八块七毛五,不过便宜了一毛五,我们到底还是不会还价,但是,想一想,可比外面布店买便宜多了,便宜了几乎有一半。不错!不错!我想三妹也跟我一样的满意,因为她向我笑了笑,可能很得意她会还价。
我们不打算再买什么、逛什么了,天也不早,我们姊儿俩便高高兴兴地回家来。见着妈妈就告诉她,我们虽然没买什么,但是买了一块便宜布来。
“我看看。”妈妈说着就拆开了纸包。“逛了半天天桥,你们俩大概还是洋车来回,就买了一块布头儿!几尺呀?八尺?”妈妈把布抖落开了。
“八尺?”我和三妹大叫着,“是十二尺哪!”
“十二尺?”这回是妈大叫了,“我不信,去拿尺来,决没有十二尺!决没有十二尺!”她连声加重语气,妈妈真是的,总要扫我们的兴。
尺拿来了,妈妈一尺一尺的量着,最后哈哈大笑起来:“我说怎么样?八尺,一尺也不多,八尺就是八尺!”
我和三妹都愣住了。但是三妹还强争说:
“您这是什么尺呀!”
“我是飘准尺!”妈妈一急,夹生的北京话也出来了。
“什么标准尺——”三妹没话可讲了,但是她挣扎着说,“那也没什么吃亏的,可便宜哪!才八块六买的,布铺里买也要一块多一尺哪!”
“我的小姐,说什么也是上当啦!”妈把布比在我们的鼻子前,指点着说,“一块多,那是双面的细绒布,这是单面的,看见没有!这只要七八毛一尺。”
真是令人懊丧极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和三妹相视苦笑。停了一下,她想起什么似的,说:
“我觉得那个卖布的,他的两条胳膊,不是明明——,”三妹也把自己的两手伸平打量着,“难道这样没有六尺?那么大的大男人?难道只有四尺?真奇怪。不过,他真有意思,两臂用力弯到背后去,仿佛是体育家优美的姿势。”
“他的话,也有一种催眠的力量,吸引着人人驻足而观,其实围观的人,并不是各个要买布的——”我还没说完,妈妈嘴快打岔说:
“那像你们姊儿俩!”
“——而是要欣赏他们的艺术,使我们的听觉和视觉都得到官感的快乐,谁不愿意看见便宜不占呢?谁不愿意听顺耳的话呢?天桥能使你得到。”
“吃了一回亏,学一回乖。”妈妈说,“你们上了当还直夸。”
“这就是天桥的艺术和精神了,你吃了亏,并不厌恶它。”
“所以说,逛天桥,逛天桥嘛!到天桥去要慢慢地逛,仔细地欣赏,却不必急于买东西,才是乐事。”
八尺的绒,并不够做大衣的衬里,但做一件旗袍的里是足够了。我做好穿了它,价钱虽然贵了些,但它使我认识了一些东西,虽然上当,总还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