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腿留在大陆上了,这条腿使我一无所用!”我记得他说到这里苦笑着,指着摊子上的小面人儿,“我做着骗孩子的生意,养我六口之家。”
看那小巧的面人儿,我曾发怪想:如果我是校长,我要请他到我们学校来教劳作。
“你学张一雄的爸爸走路,不要紧,但你也无妨知道一下他的腿是为了什么,才变成这样的。”于是我便把断腿的故事讲一遍给邱乃新听。
我想为人子者都是一样的,讲到单腿的爸爸的故事时,那瘦瘦的小羊,眼里也充满了光辉。
“还有关于张一雄的爸爸被诬陷窝藏贼赃的事,我也知道得很清楚。”我再说给邱乃新听,因为我势必得纠正他对这件事的错误的印象。我说:“乃新,贫穷本来就够痛苦的了,但是还有许多不幸的事随着贫穷产生。张一雄的爸爸,又穷又瘸又倒霉。有一天不良的邻居硬把一个小箱寄存在他家,他怀疑这不是一件普通事,第二天便决定把小箱子送到警察局去。可是他晚了一步,所谓邻居的贼人已被捕了,警察正迎面而来,是预备到他家起赃的,因此他也被捕了,并且以窝藏贼赃嫌疑的罪名被起诉。这件事在报上一登出来,我就知道准是冤枉的,我也准知道,在公平的法律之下他的罪会被洗刷干净。果然不久他便被证明无辜了。乃新你看,他爸爸在巷口外摆他的摊子,没有人敢瞧他不起。”
关于这两个孩子的纠纷,我的话本是说到这里为止的,这便是我处理的经过,但是他们并不满意,一定要问我,到底是命令哪一个先向对方道歉?关于这,我非常抱歉,因为这两个孩子究竟谁先向谁道歉,我确实一无所知。我以为究竟谁先向谁道歉,他们各人的心里,自然会有最公平的裁判而自行决定,不是——也不用我来命令,我也没有知道的必要。当时,我只是从抽屉里拿出钥匙,放在桌子上,因为我早就预备出去的,我最后对他们俩这么说:
“健全的社会是由于两种力量组成的:一种是‘造福人群的智慧’,像邱乃新,你的爸爸一样。一种是‘贫苦不移的精神’,像张一雄,你的爸爸一样。好,你们俩,不管谁先向谁赔不是,但不要忘记,临走时要把门替我锁好。”
当然,在处理这件事的全部过程中,人们不难看出,我所秉持的,只有一个重要的意义:贫非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