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君女士去年出版了一本新的散文集子《烟愁》,书名和封面的设计,正符合了这位玉洁冰心的作者的那份情致。琦君的散文,乍看来,文字是朴实无华的,但仔细地欣赏,就会觉得那种淡雅,也是经过作者细心琢磨的。这本包括了三十八篇散文的集子,是作者十年来作品的精选。在这以前她曾出版过散文及短篇小说集《琴心》、《菁姐》、《百合羹》等。大部分的散文作品都是怀忆往旧的,所以常常在那里面可以看到笑影中闪着泪光。去年曾有人把现在散文加以类别,使这位一向温柔的作家,也忍不住对她个人写作方向做坦白的倾诉,她说:
……许多童年的故事,写下我对亲人师友的怀念,也写下我在台湾的生活感想。这些,也许会被认为是个人廉价的感伤,鸡毛蒜皮不值一提的身边琐事,或老生常谈却自以为了不起的人生哲学。对于这些批评,我都坦然置之。我是因为心里有一份情绪在激荡,不得不写时才写。每回我写到我的父母家人与师友,我都禁不住热泪盈眶,我忘不了他们对我的关爱,我也珍惜自己对他们的这一份情。像树木花草似的,谁能没有一个根呢?我常常想,我若能忘掉亲人师友,忘掉童年,忘掉故乡,我若能不再哭,不再笑,我宁愿搁下笔,此生永不再写,然而,这怎么可能呢?
琦君生长在山明水秀的浙江杭州,先就受了大自然的钟秀。她的家境很好,父亲是个叱咤风云的军官,在他的原籍温州和卜居多年的杭州,都有过煊赫的名声。但无论在风光如画的西子湖或是那十八湾头的水乡,琦君的童年却也充满了忧伤。她是之江大学中国文学系毕业的,但是完成这段大学教育,曾经过了一段坎坷的命运,这便是造成她的作品的那股“愁”味的根源吧!
琦君在多年前写过一篇充满了散文意味的小说《梅花的踪迹》,赢得了多少读者的欣赏。它不是一篇在现实生活中取材的小说,梅花若隐若现的是象征了一个纯洁的女孩子,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情调——在此时此地的作家群中,也只有琦君和张秀亚了。
对于爱情,琦君的笔下总有着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的意味。这种爱情的美,一经触及,就会保持它的永恒了。
《梅花的踪迹》,是最足以代表琦君的这种风格的一篇小说了。你静静地读了它,掩卷之后,还会沉浸在那飘逸的氛围中。你仿佛看到了落英缤纷的梅花仙子,披着一袭白衣自梅湖冉冉而来,周围是白皑皑的深山幽径,待你正要捉捕那仙子的衣襟时,她却不知在何时已经飘然引去,只有那几枝梅花在寒风中摇曳,给你留下了永恒的记忆。
张秀亚女士曾给琦君的写作风格写了几句最确切的话,她说:
在新写实主义的噪音里,我们听到一个寂寞的歌人,倚着绿色的篱树放歌。每一个节响,每一个音符,都会使我们想起闪烁而又灭熄了的梦之火焰。她歌唱,她叹息,只是为了能在幽暗中回应的人。
然而近年来的琦君,在小说的取材中,却渐渐转向了现实生活,这大概也是生活在如此现实的环境中,年年月月所看到听到的,使她拿起笔来时,那些美丽的或丑恶的人和物,就不由得会走进了她的故事吧!
琦君服务于司法界,还兼在两间大学教授文学课程,她自认为教书的乐趣最高。她有坚强的的意志,却有一个相反的身体。但是她常说,无论她在怎样头痛如裂的情形下,只要上了讲台,侃侃而谈,古今文学的比较,李杜诗章的讲述,病魔立刻就无影无踪了。她在大学读书时,是江南词宗夏承焘的得意弟子,因此她对诗词有特殊爱好和造诣。对于写作的风格,她喜欢引用《牡丹亭》里的两句词:
“一生儿爱好是天然,却三春好处无人见。”
这也该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