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种声音在警方内部只是暗地流传的话,社会舆论对第47中学杀人案的反应可谓沸反盈天。其中,最大的受益者恐怕就是C市电视台新闻频道“C市导报”节目组。此前,节目组对于光自杀一事做了连续三天的跟踪报道,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而作为报道核心人物的魏明军随后被杀,更是让节目组感到兴奋莫名。他们立刻抓住这一难得的新闻线索,不仅做了专题报导,还开通新闻热线、微博和短信平台,邀请观众参与讨论。随着讨论的日益热烈,节目组趁热打铁,会同“对话”栏目组办了一期名为“血染的习题集”的电视访谈节目。
节目邀请了市内多所高校的法学、心理学和教育学专家,第47中学的校长和于善平夫妇以及魏明军的遗孀也在受邀之列。
访谈被安排在当晚八点与新闻频道播出,全市有近千万观众收看了这个节目。节目现场气氛热烈,受邀专家分别从各个角度对这两起悲剧进行了讨论和分析,场外观众也通过拨打热线电话的方式参与节目。从专家和观众的观点来看,对于善平夫妇更多的是同情,尽管魏明军也是受害者之一,指责之声却不绝于耳。
节目行将结束的时候,现场出现了意外,先是第47中学的校长因为难以忍受观众的指责甚至谩骂,当场拂袖而去。随即,于善平夫妇和魏明军的遗孀爆发了争执。魏明军的遗孀一再强调自己也是受害者,魏明军已然被害,虽然他对于光的做法不妥,但是罪不至死。于光的妈妈则认为魏明军一家根本没有认错的态度,情绪失控之下,更是起身向对方冲过去,伸手欲打,尽管被在场的嘉宾拦住,这个失去儿子的女人仍旧不依不饶。
“他该死!该死!我只恨为什么不是我杀了他……那个人是大侠!英雄!”
这恶毒的话让魏明军的遗孀终于崩溃,她浑身抽搐了几下之后。当场昏厥过去。
尽管节目以一片混乱收场,但当晚的收视率创造了C市电视台的历史记录。
同时,“那个人是大侠”的说法不胫而走。
他是不是大侠,在警方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尽快抓住他。然而,在这个城市中游走的凶徒并非仅有他一个。很快,警方的精力就被其它恶性刑事案件分散掉,第47中学杀人案实际上处于一种搁置状态。
仍在继续追查本案的,只有两个人。米楠和方木。
在上次的案情分析会上,米楠没有及时作出足迹分析的意见,让分局领导略有不满。实际上,米楠在近期一直处于一种情绪低落的状态,整日把自己关在足迹室里作分析和实验。方木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大多数都被拒绝接听,即使接通,也只是简短的对话几句,随后就挂断。
这不是方木喜欢的状态。在廖亚凡重新出现之后,一切都改变了。相对于家里让人头疼的廖亚凡,方木宁愿自己一直呆在公安厅——杀人犯比廖亚凡好对付多了。
一大早,方木就去了宽城分局,边和相熟的同事打招唿,边信步爬上四楼。刚转入走廊,忽然想到足迹室就在四楼,方木想了想,下了一层楼,去了物证室。
物证室的值班员还在打哈欠,方木递过条子,要查验第47中学杀人案的物证。值班员翻翻记录册,忽然睁大了眼睛:“来晚了,已经被人提走了。”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方木推门进去,看到杨学武双手扶在台面上,凝视着面前摊开的东西,一动不动。
“这么早?”方木看看那些封在物证袋里的习题集、保险箱、纸张和钢笔,上面的血迹已经变成了黑褐色。颜色诡异的数字和字母看起来就像催命的符咒。
杨学武没有说话,只是指指旁边的烟盒,示意方木自己拿烟抽。
方木没客气,抽出一支烟,点燃,静静地看着杨学武。
“你说……”杨学武把几乎燃尽的香烟凑到嘴边,“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木笑了笑:“就像那些网民说的——大侠。”
杨学武哼了一声:“他如果是大侠,那我们是什么——鹰犬?”
“开个玩笑。”杨学武没接茬,让方木有些许尴尬。他站起来,用手拨弄着那些物证袋,“最近不忙么?怎么还有心思跟这个案子?”
“都是些简单的案子,没意思。”杨学武站直身体,大幅度的活动着腰背,“还是这个比较有挑战性。”
的确,本案的作案动机为报复无疑,但和一般的报复杀人仍有明显的区别。从以往的命案侦查经验来看,凡属报复杀人的,往往还有“额外”的行为伴随,例如对死者尸体的侮辱(如曝尸、切割性器官)、过度损毁(无意义的破坏尸体、分尸)或者殃及家人等等。而本案则带有鲜明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味。
据调查,于光的书桌在他的房间南侧窗下,当晚,他一边拼命做数学题,一边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明亮。面对尚余大半本的习题集,于光的绝望可想而知。也许,他曾暗自祈祷再多一点时间,祈祷今天的太阳永远不要升起。这种对“时间”的渴望,被凶手完完全全的移植在魏明军身上。
相同的夜晚,相同的任务,相同的结局。
凶手的意图是,让死者感受到和于光一样的焦虑和恐惧,所以他才会冒险布置下那么复杂的杀人现场。
那么,跪趴在教室里,蘸着自己的血拼命解题的魏明军,当时在想些什么呢?
计算。答案。密码。手机。还有越流越缓慢的血和越来越无力的手。
也许,他会在那绝望的几个小时里,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他会不会想,如果我当时对那个孩子好一点,此刻就不用和自己的生命赛跑?
悔恨。
凶手的最终目的也许并不是杀死魏明军,而是让他受到折磨,而这种折磨并不是针对魏明军的肉体,而是他的精神。
看上去,凶手应该是于光的至亲,至少也是因为他的死而对魏明军产生切齿痛恨的人。然而,现在证据显示,凶手与于光的社会关系毫无交叉,甚至可能素不相识。
可是,有谁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甘冒风险去杀人呢?
“也许……”杨学武摸着下巴,“是一个和于光有过相同经历的人?”
“那嫌疑人的范围可太大了。”方木不由得苦笑,“任何一个经历过学生时代的人,都不可能没挨过老师的教训。再说,凶手应该是一个成年人,否则,也不会有那么缜密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