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用强光手电在树丛中扫来扫去,光影斑驳间看不到人影,却看到这片树丛之后是一片巨大的虚空。空谷间风声骤然变强,仿佛有无数亡灵在半空中盘旋、呜咽。
方木突然意识到,这里已经是这片墓区的尽头,树丛背后就是一面高达十几米的断崖。
魏巍如果想离开这里,要么跳崖,要么翻过这座小山向西侧再下山。空无一人的山野中,只要她上山就肯定会被方木发现。最后一个选择是从墓群间的甬路逃出,而那里恰恰是方木站立的地方。
如果她选择继续对峙下去,气温将是一个巨大的考验。魏巍的衣服和鞋子都是从医院里临时偷来的,且都是单衣单鞋,在零下二十几度的雪夜里,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实际上,她已经无处可逃了。
想到这里,方木心下放松了不少。然而,他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受伤的头部已经肿胀起来,伤口上的血虽已凝结,痛感却一阵紧似一阵地传来,似乎有一条不停扭动的蛇在伤口里搅来搅去。这感觉让他恶心,还伴随着时时袭来的眩晕。
方木慢慢地退到孙普的墓碑旁站稳,双眼不停地在那片树丛中搜索着,然而,强光手电的光柱所及之处只能看到随风摇摆的树枝,偶尔看到一片巨大的阴影,仔细分辨,才发现那只是一块立于林间的怪石而已。
突然,方木踢到了一个物件,随即就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脚下照去,只见半个破碎的酒瓶正在地上兀自翻滚着。几乎是同时,方木的余光里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直向自己的头颅飞来。
他急忙向后闪去,那东西在眼前掠过,“咚”的一声砸在身后的树干上,又沿着山坡咕噜噜地滚落下来。
是一块山石。
方木咬咬牙,面对树丛冷冷地说道:“没有别的招数了么?准头不怎么样啊。”
树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在躲藏,或者在寻找下一次攻击的时机。
方木想了想,又看看脚下。除了那个碎裂的酒瓶之外,孙普的墓碑前还摆着一瓶五粮液,一盒尚未开封的芙蓉王香烟和一块小小的蛋糕。
“对了,今天是孙普的生日。”方木笑了笑,索性坐下来,拧开酒瓶喝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穿过喉咙和食道,瞬间就在体内升腾起一股暖意。几乎是同时,头上的伤口也剧烈地疼痛起来。
“祭品有点寒酸。钱也是在医院里偷的吧?”方木拆开烟盒,抽出一根点燃,“如果加上我的脑袋,会不会让孙普更高兴呢?”
“不要动他的东西!”一声尖利的吼叫在树丛中响起,方木立刻判明了魏巍所处的位置,死死地盯住那里,全身渐渐绷紧。
“你还记得他喜欢芙蓉王?”方木又吸了一口烟,“他是个卑劣的杀人凶手,为了他这么做,值得么?”
“那不是他的错!你们拿走了他最宝贵的东西!”魏巍的声音尖锐、颤抖,仿佛刀尖划在玻璃上,“没有人可以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没有人!”
“江亚也不能?”方木打断了她的话,“你把他培养成第二个孙普,不就是为了告诉我,孙普从来不曾消失么?”
“对。”魏巍的声音中不乏恶毒的快意,“你以为你害死了孙普,就天下太平了?不,我告诉你,这一切都不会结束,都不可撤销!”
是什么样的爱,能让一个人疯狂至此?
方木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为什么是江亚?”
魏巍报以同样的沉默。良久,低沉、缓慢的声音在大雪中传来。“他有某种特质:苦难。隐忍。耐心。细致。渴望获得认同。”魏巍的声音渐渐变得苦涩,“最重要的是,他和我一样,为了心爱的人可以不顾一切。”
“你这么有把握?”方木皱紧眉头,“你了解他的一切么?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魏巍飞快地说到,“你是说那个医生么?手术第二天我就醒过来了。但是我要等下去。我要看看江亚会怎么做。当我从护士嘴里听到那个医生失踪的事情,我就知道我没有选错人。”
“然后,”方木慢慢说道,“然后你就伪装成植物人——这么久?”
魏巍笑起来,凄厉的笑声在墓地上空久久回荡着。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可是我了解所有的事情。我甚至可以从江亚观看的电视节目和报纸中猜到他要杀谁。他每天都来医院陪伴我,只要他提前走掉,我就知道当晚他要动手了。”魏巍的声音中夹杂着喘息,似乎难以一口气说完那么多话,“而你们这帮蠢货压根不知道一个植物人会在那天晚上跟踪他,甚至连江亚都想不到。”
方木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坐在地上,不知道该悔恨于自己的大意,还是震惊于魏巍的疯狂。
雪越下越大,很快,周围的一切都被一片洁白覆盖。那些默默肃立的墓碑仿佛披上了白色的蓑衣,静静地等待着这两个对峙的男女。
孙普墓前的蛋糕盒上也是一片晶莹。透过塑料膜,能看到精致的奶油花型和正中的鲜红色的心形果片。
方木怔怔地看着蛋糕,突然提高音量问道:“你爱江亚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似乎让魏巍感到惊讶,她的声音中甚至透出一丝慌乱。
“不,当然不!”魏巍仿佛在急切地分辨着,“我为什么要爱上他?他远远比不上孙普——即便这样,你们同样对他束手无策!”
“是么?”方木冷冷地回应,“‘城市之光’?他已经暴露了,这束光再也亮不起来了……”
“是么?”魏巍反问道,声音中充满揶揄,“你以为我只有江亚么?别忘了,我已经赢过一次了!”
方木愣住了,随即一骨碌爬起来,面向那片丛林吼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越来越强的风声,隐隐夹杂着一个女人阴冷的笑声。
“告诉我!还有谁?”愤怒和疑惑让方木红了眼睛,他环视四周,突然从地上拎起酒瓶,把白酒统统淋在孙普的墓碑上。
“我数到三,否则的话……”方木点亮手里的打火机,“我就让孙普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
丛林中突然出现一阵躁动,树枝也剧烈地摇晃着。
“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