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木看来,江亚杀死的,不仅仅是魏明军和姜维利他们,而是这个城市的善良和希望。他让这个城市中的人所有人,都蜕变成只有仇恨的野兽。
以暴制暴?不,不行。
只有天知道方木有多想杀死江亚!但是,那只是用一种恶行取代另一种恶行。一只野兽消灭掉另一只野兽。就好像狮子吃掉鬣狗。
这丝毫改变不了已然变成丛林的城市。
要想让这个城市的人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正义,恢复这里的祥和与安静,只有另一道光。
方木低头看看手里的警官证,警徽镶嵌其上,熠熠生辉。
我叫方木。我是一个警察。32岁。我也许能活到60岁、70岁,或者更长。不管我能活多久,在我的余生中只有一件事情可做。
以警察的名义,熄灭那缕强光。
第二天一早,杨学武打电话过来,先是小心翼翼地问了问方木的恢复情况,然后通知他来局里开会。
8点55分,方木驱车抵达。一进办公大楼正厅,就看到米楠坐在墙边的长椅上,一动不动地朝门口张望着。
看到方木进来,米楠紧张地站起来,似乎不知道该迎上来,还是留在原地。
四目相接,方木的心中又是一痛。他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勉强向她露出一个微笑。
这个微笑给了米楠些许勇气,她走过来,不住地在方木脸上打量着。
“你还好么?”
“嗯。”方木简短地回答,自顾自地走到电梯旁,伸手按键。
米楠有些尴尬,看看他,只能静静地陪着他等电梯。
电梯落到一楼,方木跨进轿厢,米楠也跟着走进来。方木按下4后,就抬头看着液晶显示屏上不断变化的数字,并没再开口说话的意思。
一楼到四楼,不过区区几秒钟的时间。对这对沉默的男女来讲,却像几个小时一样漫长。随着“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停在了四楼。方木不等电梯门开启就按下了开门键,刚要出去,就感到衣袖被米楠拽住了。
方木转过身,看到米楠已是双眼含泪。
“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我也知道,我说什么都没有用……”泪水从米楠的眼中刷地一下流下来,“我只想告诉你,我非常非常难过……?”
方木想对她笑笑,脸上却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他轻轻地把米楠的手拽开,转身走了出去。
分局长早早的等候在会议室里,看方木进来,主动甩了一根烟过;来,又亲自帮他点燃。
“应该让你多休息几天的。”分局长略带歉意地说道,“不过,事关你未婚妻,所以我觉得还是你在场比较好。”
专案组成员陆续走进会议室,不管相熟与否,都要上来和方木聊几句,其中不乏开导劝慰之词。方木应付了几个人,很快就不想再开口。他理解大家的善意,但不想以一副被害人的面目示人,更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其他人。
全体人员到齐后,分局长宣布开会。
会议的主要内容是汇总、分析前段时间获取的线索和情报,以及对廖亚凡被害一案进行案情通报。
整体思路是: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搜集一切可能的线索,获取一切可能的证据,绝对不要放过“城市之光”。
如果说之前的被害人多是所谓的“恶人”,而让警方有所懈怠的话,这一次,死者是警察的家属,这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专案组已派遣警力前往江亚位于罗洋老村的住宅进行搜查,获取尸骨一具及物证若干。各部门正对尸骨及物证展开检验和鉴定,同时,已做好准备向最高人民检察院提出申请,对已过追诉时效的本案展开调查。
对魏巍的通缉令已经发出,正在全省范围内全力展开抓捕。经查,魏巍在2004年至2007年期间就读于J大,攻读博士研究生。在这三年中,魏巍多次前往J市公安局调研,怀疑她趁此机会盗取了孙普一案的全部案卷资料。根据现有情况,成功指控魏巍对江亚教唆杀人的可能性极小,但警方的目的并不在此,而是希望魏巍对江亚作出指认,因为她是“城市之光”系列杀人案的唯一目击证人。
至于廖亚凡在市人民医院被害一案,则毫无线索和进展。虽然每个人都知道凶手就是江亚,却因没有相关证据,无法进一步展开侦查活动。
铁东公安分局已将无头男尸案移交给专案组。警方高度怀疑江亚即无头男尸案的始作俑者,拟将本案于廖亚凡被害案及“城市之光”系列杀人案并案处理。
看似紧锣密鼓,按部就班,但警方步步紧逼的侦查活动也许只能走到这里。最关键的问题,没有证据。即使最高人民检察院批准罗洋老村杀人案重启侦查,仅靠证人跨越二十几年的回忆和证词,锁定江亚的可能性依旧微乎其微。证明狗蛋就是江亚,并不能说明下手杀死其父的就是他。就算罗洋老村发现硝铵炸药与大柳村爆炸案的炸药做同一认定,仍然存在证据不足的困境。
留给警方的选择只有一个:严防死守,对江亚进行全方位的监视。一来可以预防他再次动手杀人;二来,如果江亚固执地再次作案,就相当于给警方提供了寻找破绽的机会。
只是,江亚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早已心知肚明,短期内他还会作案么?如果“城市之光”决定从此销声匿迹,警方的严密监视又能持续多久?再者,即使他敢于再次作案,从他日渐纯熟的犯罪技术和更加强大的心理素质来看,他留下破绽的几率又有多大?
这种选择纯属无奈。
会上,不是有人偷偷瞄向方木,因为从现有情况来看,为廖亚凡报仇雪恨的可能性很小。然而,方木始终面色平静,一言不发。
既然后半生的目标只有一个人,一件事,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算不算人生目标明确,或者说,有了明确的人生方向?听起来似乎是好事,但是如果发生在最好的朋友身上,这就叫固执!
但是,如果不是这么固执,他就不是方木了。
邰伟握着方向盘,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的红灯。
在前一天的对话中,邰伟已经大致猜测出方木的想法。以他对方木的了解,劝服他,根本不可能。唯一能让邰伟感到安慰的是,这一次,方木似乎不会采取过激的手段。然而,这样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就要在仇恨中度过自己的余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