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栅感到十分无奈。
那个人拿刀抵着他的脖子,另外一个人闪到他身后,堵住了他的去路。他就重重的地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掏出钱包。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打开钱包,一边腹诽,许风同学这位置确实选的好,进可攻退可被打劫,刚还想说趁着月黑风高夜出去作……出去侦查下周围地形,还没走两步就遭遇了教科书般的抢劫,他果然跟榕城这地界犯冲。
江屿栅从钱包里摸黑拿出一张纸币,搓了搓是张一百,抬手递给了前面的人。
“喏,够不够?”那语气,跟打发要饭的似的。
圆寸头抢劫犯:“……”
他恶狠狠地盯着江屿栅,暴怒道:“你给老子老实点,别耍花招!有多少钱全掏出来!猴子,搜他身!”
那被称作猴子的年轻人闻言把江屿栅摸了个遍,什么也没摸出来,连个手机也没有,他一把夺过江屿栅的钱包,抬起手对着月光翻了翻。
“轮哥,就一张一百!”
轮哥就出离愤怒了,简直感到奇耻大辱。他瞪着江屿栅的眼睛,后者一脸平静地回视他,轮哥暴跳如雷:“你一个大男人,连个手机都没有?!钱包里就装一百块?”
江屿栅似笑非笑地回视:“你一个大男人,连一百块都抢呢。”
楚澜和张大志窝在砖堆旁,也听愣了。大概是从没见过这么奇葩的劫匪和受害人,张大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楚澜一把拉过他的手,在他手背上重重一按,接着伸手在他眼前,快速地比了个123。
那意思是数三声之后,就冲出去包围他们。
张大志点点头,楚澜:“1……”
“等会儿!”猴子大叫一声,楚澜的1就卡在了当场。
猴子拎着钱包,抖了抖,抖出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献宝似的拿到轮哥面前:“轮哥你看,这是啥?存折是不!”
轮哥一巴掌糊他脑门上:“你家存折长这样?!”说着拿过那张纸,就想单手抖开。
“这是什么?”
他没看见,黑暗中江屿栅的脸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刹那间笑意褪了个干干净净,他嘴唇抿成一线,下颌绷得紧紧,眼神更是迅速冷了下来,在夜幕中映出两点寒光,像一只在黑暗中弓身亮出爪牙的猫科动物。
他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劝你们别碰那张纸……”
楚澜在黑暗中倏然抬眼——那声音和语气太耳熟了!
轮哥毫无所觉,他没理江屿栅,一只手甩了半天才抖开那张纸,猴子凑过来用手机给他照了个亮,两个人头挤头靠在一起念那张纸上的字。
“9月1日,9:00起床,12:00吃饭,1:00上班……我靠这他妈是张日历!”
轮哥刚想抬手把这张日历拍在江屿栅脸上,江屿栅就闪电般出手,一把捏住他拿刀的手腕,手掌一推,将他的腕骨一错,轮哥就龇牙咧嘴地松了刀。
水果刀掉在地上,猴子刚想去捡,江屿栅摸黑一踢,那刀就一路叮当哐啷地往黑暗处飞去了。接着他脚一跺,将猴子的手正正跺在脚下。
霎时尖叫声此起彼伏,轮哥和猴子上下两开花,全都动弹不得了。江屿栅一手攥着轮哥手腕,一手穿过他腋下,反身一个标准的过肩摔,一把将轮哥砸在了猴子身上,两人瞬间叠罗汉似的粘在了地上!
张大志嘴巴张成了O型,楚澜举着个1,整个人从轮哥念日历内容的那一刻起就再没动过。
然而好戏还没完,张大志看着江屿栅把两人干翻在地,接着优哉游哉地冲着轮哥的背一屁股坐了下去,刹那间他仿佛听到了轮哥的脊椎发出了“咔吧”的声音。
江屿栅收回自己的钱包,把那张日历仔仔细细地叠好塞了回去,然后拿起一百块,对折,用那折后稍微坚硬了一点的纸币一下一下扇轮哥的脸。
轮哥的侧脸枕在猴子的后脑勺上,像条翻车的咸鱼,一动不动地盯着江屿栅,江屿栅边扇边问他:“这是多少钱,嗯?我问你这是多少钱?”
轮哥憋着气,用力挤出两个字:“一百!”
江屿栅就点点头站起来,接着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回张大志确确实实听见了轮哥脊椎的咔吧声,甚至还有猴子像个气球一样从嘴里被挤出的一个“噗”。
江屿栅拿着钱继续删轮哥的脸:“到底多少?”
轮哥被压迫着,压着压着突然就福至心灵了,他灵光一闪,顿悟了:“五十!五十五十!”
江屿栅满意地点点头,从他屁股底下压着的轮哥的后屁兜里摸出一个钱包,打开又抽了张五十。
江屿栅:“那这是多少?”
轮哥已经想流泪了,一百都没抢成,反倒还被人抢了五十,他带着哭腔嚎叫道:“五十!呜呜呜呜呜五十!!!”
还能这样?!张大志下巴都快合不上了,说不清是劫匪更像受害人,还是受害人更像劫匪。他一捅旁边雕像般的楚澜,“组长,这……我们逮哪个?”
“全都给我逮回去!”楚澜咬着牙,话还没说完就一阵风样冲了出去,张大志在他身后大吼:“组长你没数一二三!”
江屿栅缴获了不良青年的五十块,凑够了他被抢劫的“一百”,正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准备回家洗洗睡,一听这动静,停下脚步疑惑地往身后一看——
楚澜从天而降,几步闪到他跟前,张大志飞快堵住了准备偷偷爬起来溜走的两个小混混,他大吼一声:“不许动!警察!举起手来!”
江屿栅眼皮微微一抖,抬脚就想飞速后退,往巷子出口溜。楚澜不知道为什么,没对他动手,他两步上前,摸出伸缩警棍抵在江屿栅腰间。
“不许动。”楚澜哑声道。
江屿栅的脚步霎时就停了。
两个人面对面离得极近,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江屿栅感觉对面那人的呼吸带着灼热的温度,一下一下喷到自己脸上,连带着自己的脸都快要烧着了。
——是……他吗?江屿栅的肩膀微不可查地颤抖着,那声音太耳熟了,他不合时宜地想着,这算有缘吗?
许风说如果有缘,相隔天涯海角也会相见,那这算不算是有缘?
楚澜的声音伴着急促的呼吸声响起来,江屿栅能听到他用力吞咽的声音,他好像跟自己一样,带着点不明显的但又极力克制着的紧张。
楚澜用力咽了下口水,缓缓道:“身份证……拿出来。”
江屿栅没敢说话,他摸出钱包,抽出卡袋里的身份证,递了过去。一只掌心略带潮意的手一把摸了过来,覆盖了他的手,接着明显一僵,又闪电般抽出身份证撒开了。
余温仿佛跳跃的火苗,从江屿栅的手背一直烧到心里。
楚澜一手捏着身份证,一手拿警棍抵着他。张大志摸出手铐铐了一个猴哥,没多的手铐了,他押着轮哥过来,从楚澜后腰摸出手铐,还顺便给他打了个手电筒。
手电光亮起来的一刹那,楚澜跟逃避什么似的,飞速低下头,看向了手中的身份证。
江屿栅闭了闭眼,深深地望向他低垂的眉眼。
“姓名?”楚澜看着身份证,职业病般习惯性问道,但下一秒,他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那身份证居然是蓝色的,上面映着一个长相俊美的年轻人,看起来还不到二十,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旁边姓名一栏写着两个字:陈杉。
“陈……”张大志还没念完,楚澜豁然抬头,却见江屿栅将钱包冲张大志兜头一扔,接着转过身冲巷子口撒丫子跑了!
张大志被钱包一砸,习惯性伸手一挥,轮哥就在他手下用力一扽,然后一个胳膊肘捅向他腰间,将张大志狠狠推向楚澜!
接着轮哥也冲着巷子口跑了!
楚澜被张大志180的体重一推,整个人险些侧翻在地,他飞速起身一推张大志,在他耳边惊雷似的怒吼:“快追!”
张大志反应过来,抡圆了腿追了上去!,楚澜紧紧跟在他身后。
论跑步、体能这方面,张大志要说自己第二,整个警局就没有人敢自称第一。楚澜两步就落了后,眼看着江屿栅和圆寸头少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巷子,在小区门口一左一右地分了岔,楚澜眼皮狠狠一跳,冲张大志吼道:
“张大志!抓那个圆寸头!”
狂风中传来张大志的咆哮:“有两个圆寸,抓哪个!”
楚澜卡了一秒,接着怒吼回去:“最帅的那个!”
张大志立马拐了个弯,往左边去了。
楚澜跑出巷子,左右一看,只有小区门口亮着灯,照着小小的一片地方,两边都没了人影。
那辆保时捷也开走了,他靠着大众车门,脱力般坐倒在地。
……多少年了?七年,还是八年?
大哥……行吧,那遭瘟的大哥没了,小风没了,亲妈没了,最后连生活了19年的岛也没了。而那个罪魁祸首自从那一面之后,也杳无音讯,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就好像浪花打过的沙滩,在雪白的浪潮退去后,只留下泛着水渍的白沙,然后日头一晒,水渍也没了,白茫茫地像什么都没来过。
却不想有一天,那浪花居然真的还会卷土重来,它一层一层漫上来,连打招呼的方式也和从前殊无二致。
楚澜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江屿栅的那天,也是这样。但那是什么时候来着?记不清了,回忆里只有一个狼狈的浑身湿透的少年,站在沉星岛拳场的大门前,面无表情地冲他递出身份证。
但他的身份证还是拿错了,就像今天一样。他掏出的卡片上印着江屿栅三个大字,那不是沉星岛上该有的身份证样子,但那时候自己说了什么?
自己仿佛提醒了他?然后……然后江屿栅就把那张卡片塞回兜里,又掏了另一份出来,那新的卡片上写的名字,就是陈杉。
“江屿栅……陈杉……”楚澜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一拳砸向地面。
张大志喘着粗气一路跑过来,被他一拳吓了个激灵,停在车旁喘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问到:“组长?”
“人呢?”楚澜声音沙哑,头也没抬。
张大志被他这声音吓了一跳,“没……没抓到,跑了……不过那个猴子还在巷子里!组长……你,你怎么了?”
楚澜暴躁地一抓黑发,低声骂了句脏话,接着他从地上猛然站起来,掏出车钥匙打开车门迅速往车里一钻。
“去……回警局,发协查通报,给我查这个陈杉……不,给我查一个叫江屿栅的!”
张大志飞快跑进巷子里,拎上猴子,把他往车里一塞,两人挤在后座上。楚澜发动车子,又跟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吩咐张大志:“查那辆保时捷!”
张大志一头雾水:“什么保时捷?”
“一辆银色的保时捷911,”楚澜一脚油门下去,大众发出轰鸣声,呼啸着向来时的巷子冲了过去。
“通知交警大队,调出双河机场附近通往三环各个路口的监控录像,这个车型不多见,给我查!半小时之内,我要知道车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