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星岛

作者:斜梦如渊

大众呼啸着下了二环高架,楚澜压着超速线,一个漂亮的甩头把车停在了酒吧街口。

楚澜一身低气压,满脸挂着心情不好四个大字,熄了火下车把车门摔的震天响。江屿栅拍了拍引擎盖,感觉二手大众快被他摔散架了,他摸摸鼻子,两步跟上往酒吧街走的楚澜。

“不至于吧你,我就讲个故事,又没说是你。”江屿栅压低声音道。

立即有两个心里没数的货从车里钻出来,跟打脸似的,一左一右挤到他俩身边,纪则两眼放光地问江屿栅:“三哥,你说组长……不不不,你说的那个人,他真拿红豆往浇死了的红豆杉上挂,还假装红豆杉结果了?”

张大志一脸耿直的憨笑:“哈哈哈哈组长,你见过这么傻的人吗?”

江屿栅:“……”

他挂上一个无辜的眼神看向楚澜,楚澜立马一指他,“边儿去,你说不是我有用么?”楚澜说,“少来这套。回回都阴我。”

江屿栅立马冲他挑眉:“你没阴过我吗?就今天早上,我这牙印还是新鲜的呢,你就忘了吗楚警官?”

江屿栅跟楚澜截然相反,楚澜看着不好惹但其实很少给别人下绊子耍阴招——他大概只会对江屿栅耍耍小心眼。但江屿栅惯会装乖卖巧,骨子里却谁也不信不服,小阴招耍的一愣一愣的。

“多年不见,单纯正直的楚警官都学会阴人了,啧啧啧,果然社会是个大染缸啊?”

“你别打岔,”楚澜瞪他,“那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什么?”江屿栅戏谑道。

楚澜一瞥左右两个还在哈哈笑的大灯泡,转头冲着江屿栅小声道:“因为你矫情!你那嘴怎么就硬的跟王八壳似的,跟谁玩儿你追我我追你欲拒还迎呢?还有那红豆杉为什么被浇死了你心里没点逼数么!要不是你天天跟我吵架,我犯得上夜夜浇花消愁吗?再说你还不是一样!你敢说你没少浇?”

“我浇了啊,”江屿栅一脸坦荡地接受楚澜的目光逼视,一本正经道,“但我没浇死人家,还拿红豆挂上边儿装作无事发生过,而且还是风干了硬成铁砺子的红豆……噗哈哈哈……”

他实在憋不住,一本正经的表情慢慢崩了,终于笑出声来:“楚姨第二天煮红豆粥都没找着红豆,在后院看见红豆杉上挂着一溜儿红豆时整个人都惊劈了,还拉着你说这玩意儿还真长红豆哈哈哈哈……”

楚澜无奈地看着他,眼底慢慢浮现出一点久远的笑意,他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刚想抬手压一压警帽檐,伸手时想起为了摸底换了便服,于是不太自然地一扭头,假装往四处打量。

江屿栅笑着笑着,看楚澜掩耳盗铃地盯着酒吧街四处看,目光落在一家复古酒馆门前唱歌的民谣女歌手身上,他刚想凑过去挤兑楚澜,那复古酒馆的门就哐当一下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江屿栅的嘴角霎时回落,目光瞬间就定住了。

他死死盯着那年轻人,那人非常年轻,如果不是穿着一身西部牛仔样的棕色皮夹克和紧身裤,单论脸的话,他看起来就跟许风手下的大一大二学生没什么两样。

楚澜也看着那个人出来,往女歌手脚下的琴盒里扔了两张百元大钞,他第一反应只觉得这个人挺有钱的。

但等到那个人扔完钱转身从街对面走过来时,楚澜愣了一下,觉得这个人长得有点眼熟。

那个人跟他们面对面,看到街对面两个人一直在看他,兴许是为了刚才扔钱的举动,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抠了抠后脑勺冲他们露出一个小小的腼腆的笑,接着就擦肩而过走了。

楚澜转过头:“你觉不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那两个字还没出口,他停顿了下,因为看到江屿栅正紧紧盯着那个人,眼底森冷寒光一闪而过。

那目光十分冰冷,就像遇到危险瞪圆了眼弓身而起的猫科动物,但那只是瞬间的事,江屿栅听见他声音,立马转过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他见楚澜看着他,露出一个微笑:“怎么了?”

“……没什么。”楚澜若无其事道,前面就是不拳了,他转头问纪则:“一会儿我俩进去,你跟张大志去酒吧后面看看有没别的出口——对了,猴子呢?”

纪则:“……”

张大志:“……”

遭了,八卦太嗨,把这货忘了。

他俩顶着楚组写着“扣工资”的目光,百米冲刺一般折回把遗失物品猴子领回来了。

“在警局怎么跟你说的,记住了吗?”楚澜对猴子说,“我俩是刚入行的‘大老板’,我是搞金融的裴总,他是倒腾电子产品的陈总,你带我们来‘尝鲜’——记住了,关于我俩的事少说,多说多错,重点突出我俩多有钱就行了。”

猴子:“搞金融的开二手大众?”

楚澜:“……树大招风,有实力的人一般都低调,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刚说的记住了,走。”

猴子点点头,三人往不拳里走。

不拳的招牌角落,也画着一座小岛,跟猴子名片上的一模一样。除此之外,它看上去跟普通酒吧没什么两样,门口摆着各种塑料做的藤萝,从门框一路缠上木头招牌,玻璃门上贴着各种“蹭网蹭沙发蹭空调”的白色卡通字,透过没贴字的区域,能看见门里各种五颜六色的射灯闪烁,一堆男男女女蹦迪的蹦迪喝酒的喝酒,热闹的仿佛要掀翻屋顶。

猴子带着他们穿过门口等座的人群,顶着喧闹的音乐走到吧台前,他状似漫不经心地屈起手指扣响桌面,三长一短的响声后,吧台下埋头擦杯子的侍应生才抬头看他。

猴子从兜里抽出那张身份卡,压在桌面上推了过去:“一杯玛格丽特,两杯长岛冰茶。”

服务员看了看那张卡,心中飞速思索。

一个熟客,带了两个空子想上跳板。

猴子又压低声音道:“长岛冰茶多加金酒,我这两个兄弟爱喝。”说着摸出几张大钞压在身份卡上。

两个空子还是大户,服务员心下了然,麻利将钱一收,就将两人往大厅深处领:“没问题三位老板!大厅没座位了,我领您往包间儿去?您里面请!——哎这边三位,一杯玛格丽特两杯长岛冰茶!长岛冰茶多加金酒!”

立马有人从大厅里疯狂甩头蹦迪的人群里钻出来,领着他们穿过大厅,沿着通道走过一排包厢,然后停在最里面的包厢,打开门招呼几人进去了。

“各位老板好,叫我大旺就行,”那人关好包厢门,摸出包中华一人敬了一根,散到江屿栅时楚澜抬手拦了一下,“他不抽,给我吧。”楚澜说。

大旺一愣,立马呵呵笑着给楚澜点上,楚澜凑过去拢着火,把烟夹在中指跟无名指指根处,五指微张半挡住脸很装逼但很拉风的抽了一口。

然后在半挡住脸的手掌后牙疼似的嘶了一声——因为江屿栅悄悄背过手,在他腰上夹住一小片皮肉掐了一把。

这种掐法最疼,让人感觉像在钉床上滚过,那指甲大一小块皮肤针扎似的疼,楚澜瞪向江屿栅,江屿栅眼睛瞪得比他还大。

——你搞什么?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两人的目光噼里啪啦交流着,大旺没看见他俩这点小九九,他散完烟,就跑去把厕所门打开,只见门里没有马桶和洗水台,只有一个通往地下的楼梯。

大旺站在楼梯口把挡在旁边的空酒箱踢开,头也没回:“猴哥,怎么今天也没跟轮哥一起来?轮哥呢?”

他为什么要说也?楚澜微微皱眉。

猴子立马揪紧了心,冷汗唰唰往外冒,他飞快一瞥楚澜,后者拿烟的手弹了弹,大拇指和食指一搓,快速做了个搓钞票的动作。

猴子会意,装作不满道:“还能怎么,他没钱了呗!”

大旺有点诧异,回头道:“不能吧,昨晚轮哥还在这赌赢了呢,那可是票大的,这才一天呢,这么快就没了?”

轮哥昨晚来过?怪不得他要说“也“!

楚澜心里瞬间咯噔一声,轮哥来过,他为什么没有说出猴子被捕的事?如果昨晚大旺也这样问轮哥猴子为什么没来,那他又是怎么回答的?

大旺心里渐渐漫上一丝怀疑,他略微侧了侧身子,挡住了身后通道。

猴子站在原地,表情变化莫测,现在已经是十月了,他站在空调温度适宜的包厢里,冷汗却湿了满背,拿烟的手微微颤抖,两点烟灰被弹下来,他索性将烟飞速往嘴里一塞,两手往裤兜一插,做了个嚣张跋扈的表情。

楚澜慢条斯理地笑了笑,冲猴子吐出一个烟圈:“看来我们的小朋友被骗了。”

猴子反应过来,立马入戏很深地一抓头发,挥手一脚踢翻了身旁的高脚凳。

“艹!”他说。

“怎么?”大旺狐疑道。

江屿栅一矮身,坐到包厢沙发上笑得停不下来,楚澜也露出一丝笑意,眯着眼抽了一口烟,在吐出的白雾中缓缓道:“轮哥把他卖了。”

“头前我在西门的二世拳场认识他俩时,他俩本来说好一起带我俩来这儿的。”楚澜迅速说了个二组扫过的黑拳馆名字,果然大旺的表情立马变了变,楚澜继续说:“他们说这儿场子大,赔率高,适合我俩这种……”他顿了一下,望向猴子,似笑非笑,“人傻钱多的——行了猴子,一看就知道你俩这么想我来着。”

“那他怎么没来?”大旺挡在通道前,手慢慢探向了腰间的对讲机,他装作若无其事,开玩笑地说,“你俩感情不挺好的么,这么大的单子,他不跟你分?”

楚澜弹了弹烟灰,靠在沙发上闲适地眯起眼,“轮哥……他叫车轮是吧?啧这名儿取的,跟他这人似的,滑不溜手。”

大旺听见楚澜说出轮哥全名,再一看站门口暴躁抽烟怒踢墙角的猴子,手卡在腰间对讲机上,将信将疑地盯着他们。

“我俩都挺忙的,”楚澜继续说,“这位更是日理万机,本来说好先下两注看看行情,就把钱给了车……轮哥,想着要是行情好再抽空来看看,结果轮哥一直说条子最近管得严没来得及去,推到今天,我俩终于都有空了,轮哥却干脆失了联,于是我俩只好找到猴子,亲自来看看了。”

“他骗我!”猴子怒吼道,“他说赔完了,还搭进去不少!让我想办法再领他们进去赚点儿中介费!个狗娘养的!”

大旺看着暴躁的猴子,缓缓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感觉他的智商简直配不上他的名字——你叫什么灵长类动物啊,你干脆叫猪多好。

江屿栅笑得停不下来,他一抹脸,冲猴子道:“你也别气了,我看你本来也就想一个人独吞这中介费,要不我俩找你时你一口就答应了呢——赶紧的,办正事儿行吗,要场子真合适,你要多少我都给你。我这可不是一个两个人的生意。”

江屿栅站起身,冲大旺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好多年没有我看的上眼的‘岛’了,净是些挂羊头卖狗肉的‘水上乐园’——就你们这个,”他两手食指和拇指张开,凑在一起比划了一个长方形,“做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可别再让我失望。”

“能走了不,天狼?”江屿栅回头冲猴子说。

大旺当场呆在原地,黑拳也有自己的圈子,除了混到圈子中心的“老人”,等闲人根本不会知道这个圈子最顶端的金字塔塔尖上,是一座庞大的岛,更别说知道不拳的身份卡是照着那岛上的身份卡做的。

就连他们不拳的老板,也是偶然从圈内大佬那听来的,老板出了个高价,那大佬才肯帮他做这套身份卡。

虽然听说那岛被人炸了,但只要能跟那岛沾点亲带点故,就总会有听风就是雨的人蜂拥而至,把不拳变成第二个“岛”。

大旺不知道炸了岛的那个人就站在他面前,他呆了两秒,各种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重新堆起满面笑容:“原来是道上的大老板,失敬失敬。”

江屿栅摆摆手,大旺把他们往通道口迎,几人走过狭窄的楼梯,楚澜跟江屿栅走在最后,楚澜看了一眼前面还在劝猴子别气的大旺,飞快俯下身在江屿栅耳边吹气:“你可真行……”

江屿栅给他吹得一缩,用手捂着耳朵转过头瞪他:“没你行,不怕给人听见?”

“你知道我行就好。”楚澜满意地点点头。

“那是我演的好。”江屿栅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压低声音意有所指。

楚澜也笑了,他勾起一侧唇又点了点头,道:“那你想好怎么演我了吗?”

江屿栅以为他说怎么演才能骗过大旺,毫无所觉地继续笑:“就这么演啊,怎么……”

楚澜打断他,猝不及防地问:“或者说,今天早上的那些问题,你想好怎么编瞎话骗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