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澜琢磨了一会儿,问:“咱俩有仇吗?”
江椋看着他笑了,那是一个天真但充满恶意的笑,还露出了一颗小虎牙,他说:“没有,但我跟你爱人有仇。”
楚澜闻言心情顿时有点复杂:“全世界都当他是我前任,只有你还说他是我爱人,谢谢啊。”
他伸手往腰上摸了摸,想起今天没穿警服,也没带六件套,派出所民警一般都不配枪,出任务拿枪的话还得打报告填单子,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确实想不到今天会栽在这儿,被一群持枪大汉蹲守,于是手不动声色地拐了个弯儿,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抽了一根点上。
门外传来齐原的喊声:“江同学!该封门了!老楚不知道上哪溜达去了,要不你等等他?我们查完就先走了!”
楚澜用开过光的嘴在心里默念:“好歹同事这么多年,给点默契吧,齐原别走再查一遍!你走了份子钱可给不出去了!”
然而齐原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铁了心把份子钱赖到底,随着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引擎轰鸣声,二组走了个干干净净。
……看来这嘴还带时效性的,这会儿又不灵了。
江椋看穿他的心思,偏了偏头,立马有两个人从身后走出来,挡在了紧闭的大门前。
楚澜无奈,也笑起来:“要不你还当他是我前任吧,或者我当场给你表演个分手怎么样?”
反正江屿栅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跑路,别说分手了,他俩都算还没复合。
“楚警官着实有趣,”江椋笑着给他鼓了个掌,“不过我这个人,就是有这么个毛病,见着江屿栅过的好,我就浑身不太对劲儿。或者只要江屿栅身边出现什么对他特别好的人,我看着就不太高兴——要不我先送你走,再去找他,你俩前后脚的,双宿双飞,怎么样?”
不怎么样,楚澜在心中飞速思索着,大门是出不去了,他余光往江椋身后飘,这种酒馆一般都有后门,开在厨房后面,方便垃圾运输,但怎么越过这一大帮子人和枪冲进酒馆后厨,这是个问题。
他开始思考成功劫持江椋的可能性,面上却仍旧什么也不显,拖延时间道:“听起来像梁山伯与祝英台,不过在送走我之前,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谁知他话音刚落,江椋笑吟吟起身,一脚踹倒了坐着的单人小沙发!
他挂着一脸天真的笑意,眼里却射出让人森然的光。单人沙发不轻,被他一脚踹了个底朝天,巨大的撞击声响起,尘灰遍地,周围却没人感到惊奇,那些拿枪的大汉仿佛习以为常,一步也没挪。
“为什么?”江椋站在灰尘中歪头笑着,“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你知道吗?我妈跟他妈是双胞胎,亲姐妹!可是在江家,爷爷的眼里却只有他!所有人都把他当宝一样,所有人都向着他!他得到的永远比我多,有什么好东西一定全都落在他头上,连沉星岛都是他的,凭什么?”
因为你们江家人全都是变态,楚澜想。
江椋微笑的脸好像裂了个口子,露出狰狞的本来面目。他凑到楚澜跟前,面对面紧紧盯着他,而楚澜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彷佛一点都不惊讶。
江椋咆哮着说完,又一秒换上了笑脸,垂下眼去看楚澜的手。
“咦,原来你知道沉星岛是江屿栅的啊,你妈就是他炸死的你知道吗?”
楚澜面无表情地夹着烟,手稳到积攒的烟灰都没掉一丝。
“说点我不知道的吧,”楚澜说,“作为临别赠言,让人觉得死的比较值的那种。”
江椋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弯下腰捂着脸笑得停不下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比较可怜?”
没有,楚澜想,我觉得我比较可怜。
“其实最可怜的是江屿栅,”江椋坐在被重新摆好的小沙发上,说:“后来我想通了,反而觉得庆幸,因为爷爷疼他,不疼我,这在一个有权有势的大家庭里面,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江屿栅可能被选为接班人。
“你想象不到那些人为了钱和权可以萌生出多大的恶意,反正我成年前,就很少看见江屿栅出门了——说不定一出门就遭遇了什么飞来横祸,车祸啦溺水啦坠崖啦,要把一个人的死伪装成意外简直是太容易了,这方面你应该比较有经验吧,楚警官?”
两点烟灰顺着楚澜笔直的休闲长裤掉下来,落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
“那么小的孩子,跟坐牢似的,整日待在那么庞大空旷的江家别墅里,一个玩伴都没有,周围的仆人都不敢跟他说话,江屿栅也不敢跟他们说话——爷爷太疼他了,要是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江屿栅这辈子都见不着那些人了。”
“是不是挺心疼的?”江椋问楚澜,楚澜心揪成一片,嘴唇血色都褪去了,却还是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还有更厉害的呢——爷爷为了让他当接班人,训他的时候一点没把他当亲孙子,他怕黑,爷爷就经常把他扔进后山森林里,有时连带着几天都不去接他。我记得有一次山上跑下来一只猫,江屿栅当成新玩伴养了几天,喜欢得不行,结果没过几天爷爷就把他丢进地窖里,那里放了几十只猫,让他一只只杀完,不然就把他的猫红烧了送给他吃。”
烟烧到头了,楚澜下意识曲起手指,烟头被他一把攥在了掌心,狠狠灼伤了皮肉,伴随着滋啦燃烧的声音,白烟从指间钻出来,楚澜仿若未觉,张开手掌,烟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楚澜仿佛感觉不到疼,又或是全身上下最疼的地方已经攫取了他的呼吸和全部神经,他的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手心的疼痛已经不足为道,耳边蒙上一层白雾,江椋的每一个字都狠狠敲在了他的心上。
江椋很满意他的反应,继续道:“不过江屿栅也算是个狠人,那天我回家时,正巧看见他从地窖里出来,身上全是血,身后死猫堆成了小山,我看着他面无表情,跟个魔鬼似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楚澜无言以对,他猜不出来,江椋哈哈大笑:“结果爷爷还是把他那只猫红烧了,他一出地窖就让小舅舅端给他……哈哈哈哈,我至今都还记得他那个不可置信的绝望表情,太精彩了,哈哈哈哈……不过你知道爷爷怎么说吗?”
“爷爷说只有最狠心的人,才能坐到这个位置上来。狠心,就没有弱点,也没有软肋。连自己所爱都能杀,世间还有谁能杀他?”
楚澜已经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了,他喘息着,后背全被冷汗湿透了,惯常笔直的脊背微微弯着,仿佛连站着都很困难,而江椋却还不肯放过他,他恶毒地笑着:“但你能想到吗?老头子把他捧高,又踩低我,不过是想让那些争家产的人把目光放到他身上罢了。可是他们忘了,既是真心疼爱,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变成一个格格不入的怪物呢?俗话说,钱好挣,屎难吃,那个位置到底好不好坐,老头子自己不知道?你要有个疼爱的儿子女儿,你愿意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吗?”
江椋走过来亲昵地揽着楚澜的肩,楚澜惯常冷静的面容终于裂了,他不可置信道:“他……难道,你们……”
“没错,我们的楚警官很聪明啊。”江椋拍拍他的肩,满意地点点头:“那些蠢货好骗,小舅舅可不好骗。老爷子一边疼爱他,又一边打着疼爱的旗号折磨他,他最想骗过的,不过是小舅舅罢了。我这个小舅舅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还真被他骗过了。他以为爷爷表面上捧江屿栅,其实背地里还是偏爱我,可没少给我下绊子,可他不知道,其实啊,我们这个老爷子,从头到尾,就没想把家产给任何一个人。”
“他把我们当玩意儿一样耍,骗来骗去,骗了一辈子,最后有谁好过?江屿栅好过吗?我好过吗?斗来斗去的老爷子和小舅舅有过一天舒坦日子吗?不过人人都是可怜虫,人人都是见不得光的垃圾罢了。”
江椋笑眯眯地盯着他,楚澜狠狠呼吸了两口空气,慢慢开口:“那你想怎么样。”
江椋说:“小舅舅也是糊涂,要我说,甭管老爷子喜欢谁不喜欢谁,他都半截脖子入土的人了,我给他杀完了,他不得只喜欢我了吗?”
楚澜冷冷道:“想报仇,你找错人了。”
“没找错。”江椋向后打了个手势,几个人靠上来,押着楚澜往楼上走,江椋走在最后,跟开张的老板一样,亲自打开了大门。
楚澜被甩在二楼沙发上,那沙发正对着二楼栏杆,栏杆上嵌着单面玻璃,透过玻璃,他能看到外面行走的人,但外面的人却看不到他。
楚澜趴在沙发上,费力仰起头,看见江屿栅立在对面不拳酒馆的门前,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接着绕着门口走来走去。他刚想抬头,两个人立即冲上来,冲他后腰给了一拳,正好砸在陈年的旧伤口上,楚澜额头上霎时冷汗直冒,剧痛使他弓起上身,旁边就有人上来将他五花大绑,给他的嘴封上胶带。
江椋坐在对侧沙发上,侧头看着外面的江屿栅,他走来走去,一会儿从寒雨连江门口溜达过去,一会儿又走到更远的地方,在视线里忽隐忽现的。
“死是肯定要死的,”江椋轻声说,“不过都是烂在泥沼里的人,凭什么江屿栅就有人真心对他好?”
想了想他又开心地笑起来,冲楚澜露出小虎牙:“对了,你知道吗,有人告诉我,江屿栅买了今天下午的机票。”
楚澜狠狠抽着气,看向江椋,满屋的持枪大汉,趴在沙发上毫无还手之力的屈辱姿势,刚刚才被一番话稳准狠地戳中痛处打乱了全盘计划,但在这毫无胜算的情况下,他竟然也冲江椋笑了一下。
那一笑匪气四溢,他摘下了楚警官三好市民的面具,仿佛又是沉星岛南斗赛场上那个狂到没边的亡命徒。
那目光仿佛在说:“我早猜到了,可那又怎样?”
江椋就笑着点点头,起身从旁边人的后腰上摸出把匕|首,在满脸天真的微笑中一把插进了楚澜的肩头,将楚澜狠狠钉在沙发上!
霎时间鲜血喷涌,红色的血星溅上了那张酷似江屿栅的侧脸,江椋贴在面色苍白的楚澜耳边,笑着轻声说:
“楚警官,我听说江屿栅躲你躲了七年,你说现在给他机会,他会不会再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