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沉星岛。
楚澜今天没上早班,但昨晚被他亲妈按在书桌前做了一晚上的应用题,从十二点直到凌晨,早上才补的觉。他本来认字就挺费劲,结果他妈还给他跳了个级,从学前班水平直接无缝衔接到小学三年级,楚澜只好一路起飞,懵逼到尾,一闭眼梦里全是在高速公路上奔跑着递文具盒的甲乙丙丁,中午被喊起来上班时都感觉眼前有重影儿了。
他妈楚寒梅靠在门边看着自己亲儿子歪歪斜斜出门,走路仿佛都顺拐了,她问楚澜:“今天谁打谁?”
楚澜在原地蹦了一下,试图把顺拐的手脚调回来,闻言头也没回:“不知道,好像是有人要攻擂。”
“无聊,”楚寒梅翻了个白眼,“擂主是谁,狗日的天狼?”
“无聊你还问?”楚澜不是很明白他妈这种心理。
这是他跟他妈在沉星岛上生活的第16个年头了——他妈可能更长。但自从楚澜记事起,楚寒梅女士就一次也没去南斗赛场看过打拳。
“反正不是我。”楚澜说。
楚寒梅理了理新做的羊毛卷,是街口小刘用旧卷发棒和烧红的铁钳烫的,烫的很杂乱,有的地方还不太卷,头顶上有两根有卷过了头,两个背对背的小卷在头上一弹一弹的,楚澜觉得她看起来像只天牛。
天牛发话了:“你最好记得,是海里的王八都不能是你,如果你敢上台,老娘就把你打成王八。”
楚澜被她耳提面命了很多次,做检票员可以,但不能上台打架,早已习以为常,但他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对楚寒梅的王八论发出疑问:“昨天背‘大海里谁最大’的时候,你不是说王八就是团鱼,能吃的,海龟才生活在海里吗?”
楚寒梅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对他唯一听进去了的科学知识点了个赞,然后露出一个虚假的饱含威胁的笑:“但你要是敢上场,海里游的龟种马上就多王八这一条。”
楚澜:“……”
“你帮我下一注吧。”楚寒梅想了想又道。
“给谁,狗日的天狼?你不是不看吗。再说工作人员参与赌拳会被护卫队叉起来钓鲨鱼。”
楚寒梅拿过挂在卷帘门边的帽子,冲出去冲着楚澜一头杂毛的后脑勺用力一扣。
“你他妈天天都赌,以为我不知道?——下班回来把你赢的钱上交,滚。”
楚寒梅一指门外,楚澜捂着头忙不迭跑了。
楚澜走出低矮的平房区,撑船穿过贯穿整座沉星岛的小河,沿着铺满白沙的小路慢慢往岛的北面走着。
现在是八月了,都说七月流火,但楚澜觉得一点儿也没变凉快,海风里还是夹杂着炽热因子。他穿着短袖短裤,因为沉星岛上四季如夏,一年四季都是艳阳高照,碧空如洗。
白云翻滚过天边,堆在一望无际的椰子树和棕榈树顶上,有海鸥掠过海平面,远处隐隐传来浪花拍打海岸的声音。楚澜眯起眼拿手在眉间搭了个凉棚往远处看,岛中心有座钟楼,早上十点敲一下,下午一点敲两下,代表北面的南斗拳场开赛了。当然也有敲三下的时候,但那通常意思着要死人了——那代表着北斗赛场开赛了,不是什么好兆头。
——事实上,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休闲娱乐度假的海岛,这里是沉星岛,是一座在全球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岛。它诞生在一片一望无际的不知名海域上,被一条从海域里延伸出来的小河分成两块,大的那部分除了一座钟楼,还有两个赛场——南斗赛场和北斗赛场。南斗赛场是打拳的地方,而北斗赛场是栋回形高楼,里面有无数个格子密室。
而小的那部分,就是岛上各种工作人员的“家”。
星钟敲了两下,人群从四面八方钻出来,往北面的南斗赛场涌过去。这些人都是“客人”,来看打拳的,或者运气好还能赶上看不怕死的挑战北斗。楚澜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怎么进来的,事实上没有人知道进岛的方法,当然也就不知道出岛的方法。他只知道进来是要花大价钱的,然后就会有人用一种特殊的手段把客人运进来,再用同样的方法运出去,路线全程保密,客人不会知道。
不过……楚澜在这看了16年,也没明白两个人互殴有什么好看的,值得花那么多钱千里迢迢来看。他加快脚步,抢在人群前挤到了检票口。
这是他的工作。他妈是岛上开小卖部的,他是南斗赛场的检票员,在岛上没有工作也会被叉起来钓鲨鱼的。
南斗赛场是个像鸟巢一样的建筑,中间塌下去一块儿,封着顶不露天。楚澜到门口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在排队了。
拳手和工作人员有特殊通道,一般不从大门进,排队的都是客人,但楚澜并不会因为他们是客人就给好脸色,他拉着脸推走堵门的塑料杆,抓了把头发,暴躁地冲队伍第一个伸出手:“证。”
那个人看了他一眼,递上一张蓝色的身份卡。
在沉星岛上,不可以得罪的人很多,护卫队和管理层都不能得罪,如果列个单子可以写两大页,但排在最尾的,一定有两个名字:楚澜和楚寒梅。
不能得罪楚寒梅是因为高层下令,不管她做什么都对她网开一面。而不能得罪楚澜是则因为他是岛上唯一的检票员,业务能力出众,天狼有时候会帮他顶班,但他要上场不会常来。如果得罪了楚澜,那么岛上就没有检票员了,护卫队很难从稀奇古怪的岛民里选一个各方面都过得去的出来撑这个门面,而且从岛外再带人也是很麻烦的。
楚澜看着那张身份卡,用两个手指搓了搓,仰头对着阳光打量了下,名字后面没有星辰代号,是个普通客人。前后不过几秒的时间,他就确认出了卡的真伪,推开门示意那个人进去。
一晚上的应用题折磨让楚澜只想赶快回家再补一觉,他打哈欠打的眼泪都出来了,后面干脆直接接过身份卡瞟一眼再一搓,头都懒得抬,用一秒时间确定,让队伍流水似的往前流。
搓了一百多个吧,今天人不多,后面还有十几个,楚澜眼泪快掉下来了,小痣周围都揉红了,他捏了捏因为长时间做同一动作而长出厚茧的手指头,艰难地开口:“下一个。”
然后一张微潮的、带着水汽的身份卡递到了他面前。
楚澜抬手刚一搓,就愣了,差点条件反射般把身份卡塞回给那人让他过去,手还没伸出去,他硬生生把自己拧回来了。
楚澜揉揉眼,把那张比沉星岛身份卡薄,颜色也不同的卡举起来,眯眼对着阳光打量。
——那明显就不是沉星岛身份卡应有的样子。
那张卡上只有几行字,楚澜快速浏览着,姓名:仨字不认识俩,性别:男,出生年月:吧啦吧啦吧啦……民后面那个字念啥?住址:啥啥市……啥啥啥街?
不过照片上那个男的挺帅,他看了会儿,这才低头看向跟前站着的人。
那人穿着连帽短袖卫衣,苍白着脸冷冷地站在那儿,披散长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却还美得男女莫辨,像个从海里上岸来吸人阳|气的海妖。
楚澜又低下头重新看了一眼那照片,确实是他,他斟酌着开口:“江山与木册……你是日本人?”
他妈说世界上除了他们这种人还有别的人,用不同的语言和文字,比较近的就是日本,区分方法是看名字,四个字及以上的通通归为海外友人。
九年义务教育普及多年,江屿栅实在没见过这么年轻就文盲成这样的人,他实在没心情再装乖宝宝,只好压抑着开口:“你眼睛劈叉?”
楚澜眯缝着眼努力拼写了几次:“哦,不好意思——江屿炸?”
江屿栅:“……那个字念栅,shan。”
“哦……”楚澜受教地点点头:“江山炸?”
江屿栅忍无可忍地吸了口气,吐出时仿佛连魂都一并吐走了,他仿佛认命了,无力地问:“你是文盲?”
谁知楚澜居然承认了,他毫不羞涩地开口:“是,我就是文盲,文盲告诉你,你拿错证了。”
他伸手接过后面人的卡,在江屿栅眼前晃了晃,搓了搓又还给那个人,接着侧身让出了通道,江屿栅的心情简直难以言喻,他不可思议地说:“那你还念?”
身后队伍早就不耐烦了,江屿栅快速在兜里翻了翻,掏出沉星岛的卡,递给了楚澜,又一把抽走了自己身份证。
楚澜还没看就知道这回铁定是真的了,他接过刚一瞟一搓,手指头还没搓出去,就愣在了原地。
那张卡上照片里的人跟这个江山……江屿栅一模一样,只不过名字换成了陈杉,后面居然打了个括号,里面还有两个字。
楚澜刚一瞟那两个字,就想说选手走错通道了,有星辰代号的都是选手,走特殊通道入场,结果看清那两个字是什么,他当场凝固了。
南斗赛场有南斗六星,北斗赛场有北斗七星,是创建赛场的十三个家族的代号,流传到现在,已经给了各自家族派出的高层管理员或顶级选手,天狼霸在第一多年,代号都不在十三星中——他根本不够格。
而这小子的星辰代号,居然是北斗七星里的天枢,是北斗第一、站在勺尖的那颗星!
江屿栅等在原地,手心的潮气一直没去,他低声催促:“看完了吗?”
楚澜的震惊无法言喻,那个代号代表着沉星岛最高的位置,代表着随意进出沉星岛的特权,那是岛民梦寐以求的权利。他心情复杂,刚想开口,不远处的棕榈林里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穿着蓝色制服的护卫队从海边赶过来,为首的是老熟人暗星,他阴沉着脸吩咐:“封锁南斗赛场,第二小队去北斗小队找!”
立马有一队护卫围上来请走周围散步的游客:“清查非法入岛人员,请您暂时撤离!”
非法,这个词多可笑,江屿栅在心里嗤笑了一下,伸手抽走楚澜手里的卡:“能进去了吗,检票员先生?”
楚澜飞速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江屿栅抬腿上前,侧着身子跟他一起卡在门上,护卫队快速压了过来,楚澜在心里飞快地下了决断。
他把头上的帽子掀下来,一把扣在了江屿栅头上,接着抬手将江屿栅往门里一推,把他挡在了自己身后。
然后紧紧拽着他的手腕,不让他走。
“请进,您的合格了,祝您玩的愉快!”楚澜漫不经心地伸手拿过下一张卡,光速检过了剩下几个人,赶在护卫队来之前,啪一下把大门关上了。
“现在听我的,江山炸。”楚澜一把拉起江屿栅的手,举到眼前晃了晃,无视了后者眼里明晃晃的威胁,半眯着眼像个痞子一样,混不吝道:
“非法入侵者会被投海喂鲨鱼,你如果不想睡在鲨鱼温暖的胃袋里,就藏好你的身份卡,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