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作者:烟雨江南



    纪若尘未想到会由自己负起指挥之责,不过既然有云风相助,他也心定了许多。

    他没有多作停留,三日后即行下山。

    此行洛阳,还要顺道探访青衣与殷殷的下落,他实是不想耽搁。

    刚行出山门之际,纪若尘忽然停步,回头望去。山门旁,一丛锦簇花团犹自微微颤动,那原本该立于花团之后的人已然离去。惟有仍未散去的淡淡水烟悄悄透露了她的身份。

    “含烟?”纪若尘在风中立了足有一刻,方转身下山。

    他再未回头。

    不一日行到洛阳,纪若尘才发觉自己对于此行任务实是茫无头绪。寿王李安是如何站到朝廷那一边的?

    按徐泽楷的说法,李安弑兄据位时,他可是立过大功的。虽然李安乃是冷酷无情之辈,然则非是愚人,交出徐泽楷不光是失了一大助力,还招惹上了道德宗这等敌手。洛阳王府守御再严,在道行高深的修士眼中仍是如平地一般,那还不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是以李安肯如此做,定是朝廷与真武观许了他无法回绝的好处。[长江中文首发]。问题在于,这好处是什么?李安想要的又是什么?不知道李安心中所思,又让纪若尘如何下手?这一个诱字就用不出来了。

    且李安如此与道德宗为敌,显然对已身安危已有依仗。至少应该不怕某位道德宗弟子备夜来袭,在睡梦中取了他的头颅去。要想防住道德宗突袭,可不是真武观能够办得到的,想必李安身后,另行有人。不管是什么人,暂时看来,这个逼字也不大用得出来。而且就算李安束手就缚,纪若尘还真能杀了李安不成?

    道德宗再势力雄大,杀李安这样的人,也得斟酌再三。

    威逼利诱都不可行,又要纪若尘如何下手?望着历经大劫,又复生机的洛阳,纪若尘不由得苦笑,他甚至于连应该如何见李安都不知道,是直接登门投贴,还是半夜翻墙而入?

    纪若尘正一片茫然之际,身旁一座大宅忽然角门一开,从里面跌跌撞撞地摔出一个文士,紧接着两名腆胸凸肚的家丁从门内冲出,中间又踱出一名细瘦管家装束之人,骈指向那文士骂道:“你这无用酸才,也不睁大了眼睛好好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就凭你也想在贾府骗吃骗喝?嘿!这不是被我戳穿了牛皮?还说什么经你之手,小公子必能通明大体,辨识天下形势,成济世之材。\长江中文无弹窗\哼,若不是今日夫人心情好,就凭你那妄议朝政的满口胡柴,就该把你扔到洛阳府去,不死也脱三层皮!快给我滚吧!”

    那文士哼哼唧唧地爬起,先正好衣冠,方怒视那管家一眼,道:“我胸有经天纬地之才,只是时运不济,才不得不暂时屈身西席而已。哼,你等浊物鼠目寸光,还不知今日错过的是何等机缘!罢罢罢,我也不与你等多作理论,吵吵闹闹的,实是有辱斯文!”

    那管家大怒,喝道:“穷酸还不快滚,小心我着人拿下你,送入洛阳府去,四十大板打断你腿!”

    纪若尘立在街对面,只觉得这文士的声音好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何处听过。

    那文士眼见两个胖大家丁卷袖掖衣,露出两根粗大胳膊,就要上来动粗,忙叫道:“圣人有言,君子动口不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

    他一边叫,一面以袖掩面,匆匆向街对面逃来。<长江中文首发>。

    那管家见他躲得狼狈,不由得哈哈大笑,招回了两名家丁,得意洋洋地回府去了。

    那文士一边回头张望,一边犹自恨恨不已地道:“有眼无珠,哼!”

    只是他走得急了,未曾注意到前方有人,一头撞在一人身上,不由得腾腾后退三步。那文士剑眉一竖,正要发作,哪知对面所撞之人一拱手,道:“济先生别来无恙?”

    那文士吃了一惊,斜睨对面之人一眼,见那人年纪甚轻,气宇轩昂,形象不凡,才收起三分轻视之心,道:“你怎知我姓济?”

    纪若尘笑道:“先生姓济,名天下,字尽知,取的是天下之事,无所不知之意。”

    济天下又吃一惊,盯着纪若尘左看右看,方才一拍额头,道:“我想起来了,当初从你这里得了五两银子!你叫……你叫……”

    济天下一时间憋得面红耳赤。[长江中文首发]。他当初根本就没问过纪若尘姓名,现下又哪里叫得出来?倒还是纪若尘先为他解了围:“我姓纪,名若尘。今日有缘,得在洛阳重见先生,正好有些事情请教,不知先生可否不吝指教?”

    济天下一听说纪若尘有事请教,架子立刻又端了起来,傲然道:“有这样当街请教的吗?岂不是有辱斯文?”

    纪若尘不禁一笑,当即随手拉过一个路人,问了问洛阳最贵的酒楼是哪一间,就领着济天下直奔而去。

    放鹤楼三楼的雅间中,济天下十指齐上,满桌的酒菜片刻就被他扫得七七八八,酒也下了三壶,那冲杀于杯盏佳肴之中的浩荡之气,实是深得圣人教诲。

    济天下既已酒足饭饱,满脸薰红,望向纪若尘的眼光自然就柔和到了极处,叹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尔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果然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啊,不然要钱何用?太白名句,真是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呃!……不知你要请教何事?”

    纪若尘拱手道:“听闻先生通晓天下大事,可否为若尘说说寿王李安?”

    济天下冷笑一声,道:“寿王?此人阴狠而寡决,虽有包天野心,却一无相匹之才,二无辅佐良臣,且目光短浅,自断肱股良臣,不过一竖子,不足以成大事。”

    济天下这一开了头,当即口若悬河,话题更从寿王身上引申开来,转为讲解天下大事,不知不觉间早已离题千里。不过此人确是有才,条分缕析,无比复杂之局往往被他三言几语就解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纪若尘越听越是钦佩,越听越是入神,直到手舞足蹈的济天下说得腰酸臂软,口中生烟,不得不稍稍歇息之时,他才省起来对于此行之事还没问出什么来。

    纪若尘一转念间已有计较,当下施礼道:“先生果有大才,若尘佩服。适才见先生似是怀才而不遇,不得不屈身西席一职。既是如此,若尘此次在洛阳尚有许多仰仗先生之处,不知先生能否屈尊相助?”

    济天下睨了纪若尘一眼,道:“你想我做你的幕僚?哼,我一身圣人之学,哪能如此轻易就屈居人下的?此事再也休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