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除纪若尘外,妖军中还另有一个主事的,名为济天下。此人在河北道刮地三尺,中饱私囊之余,总算尚有一分公心,给军中留了不少钱粮。占据西京后,济天下更不可能放过这座千年古都。如若等西京也被济天下犁过,那为纪若尘效死数月的妖卒也就能有足够丰厚的饷银,战死的也该有一份抚恤。
也不知是济天下真对天地存了几分敬畏之心,还是为了掩饰自己对银钱的喜爱,他总是号称要在绝境中留一线生机,以体上天好生之德。于是凡是被他治理过的地方,家家户户皆有余粮,可以勉强撑过青黄不接的时节。<长江中文首发>。无论原本是富商大贾,抑或只是贫苦佃农,只消在济天下治下过得足月,便会变得一模一样。济天下逢人便说,众生平等,本该如此。
半边神州,皆是瑞雪飘飘。如此寒夜,本该是一家老小煨在温热炕头,喝一杯老酒,议邻家短长的时节,只可惜自安禄山起兵至今,几乎淮河以北皆被卷入战火。神州大地,处处烽火,抓丁的抓丁,征粮的征粮,千千万万百姓,少有不饥寒交迫、游离失所的。更多人家,则在如此寒夜,无米可充饥,无柴可取暖,还要伤悲刚刚被征入军中的父子兄弟。不管是否已传来噩耗,乱世之中,被征入军中,能够生还者十中无一。
安禄山乃是北地胡蛮,性喜悍卒猛将,麾下十万大军,尽都是本朝一等一的精锐。他又颇知军事,深谙兵贵精而不贵多,因此虽然攻城掠地,却只抢粮,并不急着征丁。(长江中文首发)。安禄山、史思明、安庆绪三路大军合计征的兵,与纪若尘一路相差无已。相较之下,封常清自到洛阳后,前前后后合计征丁二十万,又调民夫三十余万,有敢不从者,尽斩全家,连坐坊里。封常清连场大败下来,五六十万男丁能够侥幸留得性命的只余数万。然而这些男丁多丧于安禄山大军之手,这笔生灵涂炭、百姓疾苦的糊涂帐,也不知该算到谁头上去。
修道凡俗,虽共生在天地之间,却实在天渊之别。神州大地虽是战火连天,然而对于修士们来说,这场战乱,正离他们渐行渐远。
天台山终年云雾隐隐,细雨若丝,山秀而不软,气清而不妖,虽是隆冬季节,幽谷深山处却仍是碧树葱郁,溪水潺潺。
在一处清幽雅致,妙趣天成的山谷中,有垂瀑数道。瀑后隐着天然洞府,深幽曲折,洞壁上覆满了青苔。(长江中文首发)。如若有识货的修士在此,当会认得这片片青苔色作藏青,厚而软,韧且坚,更隐隐透着红纹,构成朵朵若隐若现的奇花。这便是于天下至阴至湿处方会生长的天下奇药六阳花。休看洞壁广阔、遍布青苔,可是苔上大大小小的六阳花合共也就是四五十朵,大小不一。
洞中有数道清泉,蜿蜒而流。清泉汇聚处,是一口不知深浅的寒潭,潭中石上生着株晶莹剔透的小树,树高仅尽半,生九片叶,结三颗红果,鲜艳欲滴。潭水中波纹隐隐,可见有数条指头大小、通体银白的小鱼在穿棱来去。
潭水边,立着一张石床,两方石案,又有石几玉凳,洞壁上凿着几排书架,架上尽是古书。也不知是如何在这阴暗潮湿的石穴中不腐不坏。
石洞中虽然阴寒潮湿,却冷得极是纯净。哪怕是个凡人,在这里呆得久了,也不会觉得寒冷,只会感到神清气爽。
如此福地,便是天下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灵墟,前代白云先生曾于此修炼百年,终成道果。
石洞中隐雾忽散,一个灰袍女子行了进来。她着一身素淡灰袍,满头青丝简简单单地挽了个发髻,用根粗麻布条束在头顶,腰上插着根拂尘,木柄粗糙,完全是由根未去皮的树枝制成。通体上下,也就腰间悬着的一块玉佩翠得青翠欲滴,看上去不是凡物。
这女子看不出年纪,也不施粉黛,蓦然一见也就是面目清秀而已,但越看便越是耐看,似乎天下钟灵之气,尽集于她一身。
她怀中横抱着一个女子,行到石案前,将怀中人轻轻放置在石案上,注目凝视。
案上女子不着华服,不佩金饰,青丝散乱,只着了一身素白内裳。她面容安详,似是在深深沉睡之中,脸色苍白无血色,眉间还有一丝丝微蹙,却不掩那倾国倾城的容貌,正是殁在马嵬坡的杨妃玉环。
案前女子良久良久,方伸手替杨玉环理了理散乱青丝,又将那条白绫从她颈中轻轻解下。她如兰五指,虚虚抚过杨玉环身上各处关窍。只是她再是神通广大,奈何杨玉环魂魄早已烟消云散,又如何寻得回来?那灰衣女子其实早知这结果,可是无论如何有些不甘,仍是忍不住试了一试。
终于,灰衣女子收了回手,轻轻叹息一声。她左手握着白绫,右手掐诀默算片刻,忽然冷笑,自语道:“我灵墟一脉本代仅太真可传衣钵,竟然遭此绝手。罢了,罢了,我就拼却误了修为,却又能如何!青墟之上,再见生死吧!”
灰衣女子素手一招,寒潭中玉树上便有一枚朱果自行脱落,落在她掌心。她将朱果收于怀中,也不取其它器物法宝,便自向灵墟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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