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安师太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从今日起,必须请老夫人每日诵经百遍为欧阳家祈福,孩子生下来以后尽快送去寺庙吧,为他寻个道法高的师傅,让他从此出家为僧,一是不连累家人,二是为自己积累福报,以此求个来生。”
“不行!”欧阳可几乎跳起来,这个弟弟是他们和欧阳暖斗争的最大筹码,怎么可以一出生就送到寺庙去!她再也顾不得许多,冲上去死死抓住欧阳治的手臂,急切地道:“爹爹,娘肚子里的弟弟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怎么可以相信这个老尼姑的胡言乱语呢!”
“孽畜!还不跪下!”李氏心里实在是恼怒到了极点,这个林氏,千方百计来害自己的长孙,现在还不死心,居然还要生个天煞孤星,成心要断绝欧阳家的命脉!生下的女儿如今也不知趣,居然敢在这寿安堂大吵大闹,真是不知所谓!
欧阳治一见母亲恼怒之极,用力将欧阳可甩开,欧阳可没有防备,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瞪着无情的祖母和亲爹,气得簌簌发抖。
欧阳暖在一旁看着欧阳可不顾形象地哭天抹泪,心中冷笑,在祖母心里,媳妇不算什么,孙女也不算什么,儿子和孙子才是命根子,尤其是欧阳治,那可是她下半辈的依靠,怎么可能让人轻易克了去!
果然,李氏想也不想就答应道:“亏得师太今日提点,要是您不来,我们懵懂无知接纳了如此孽胎,将来我儿被克,我们家的命脉岂不是就此断绝了!师太放心,我们一定依你所言去做!不日还会为庵中菩萨重塑金身,以求消灾免难,一生平安!”
惠安师太点点头,微笑道:“我佛慈悲,定会福佑施主子孙延绵,福报绵长。”
李氏念声佛号:“但愿如此,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惠安师太走的时候,李氏亲自将她送出门外,欧阳暖更是一步步搀扶着她,将她送上车。
惠安师太微笑着双手合十,道:“不必远送,施主请留步。”
“师太慢走。”欧阳暖面上带着浅淡的笑容,秀美的眉目舒展,光彩耀目,令人几乎不敢直视。惠安师太又仔细瞧了瞧她,才微笑着上车离开了。
在城中绕了三圈后,惠安师太的马车没有回宁国庵,反是进了镇国侯府的后院,宁老太君一早便已经在等着她了,惠安师太微笑着要上前行礼,忙被老太君扶了起来:“你我原本是旧识,何必多礼。”
惠安师太微微一笑,在老太君身旁坐下,语气竟是说不出的关切:“你身子可好些了。”
宁老太君点点头,含笑道:“这些日子已是好多了,阿楠,你过得可好?”
杜妈妈含笑看着她们,奉上茶水后退到一边侍候。
惠安师太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老太君的手,眼中隐隐有明灭的光影:“贫尼一向是好的,只是,华君你老了,头上都生出白发了……”
宁老太君脸上虽然还带着微笑,眼中却已经有了泪花,道:“早年认识的姐妹们,如今只剩下你我寥寥数人了,有时候我常常会想起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那一年你不过才十一岁,头上带着那一支嵌祖母绿的蝴蝶发簪,向我走过来的时候,蝴蝶的翅膀一掀一掀的,看着很是灵动……”说到这里,她突然看到惠安头上戴着的禅帽,心中一酸,话也说不下去了。
旁人听到这话一定会惊讶万分,如今谁都认识惠安师太,却极少有人知道她曾经的出身。惠安师太其实出身名门,与宁老太君乃是闺中密友,只是早年父母相继去世后,她拒绝家族为她选择好的道路,毅然出家。
“不必如此,贫尼出身于权贵之家,半辈子都是猜人心思过来的,连梦里都忌惮着那些人恶毒的心思,早已累了倦了。当初贫尼曾对你说过,与其留在家中看那些人的脸色过日子,情愿落发为尼,常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你还记得吗,这些话贫尼至今不曾后悔过。”
当初她亲生父母去世,偌大家业被叔婶霸占,大好姻缘被人夺走,从豪门千金变成要看人脸色过日子的孤女,她怎能不恨!最可恨的是那些人还要将她嫁给纨绔子弟,毁她一生,既然如此,她宁愿舍下旁人眼中的泼天富贵,忍受庵堂中一生的清冷与孤寂!
常伴青灯古佛说起来轻松,但一个青春少女要守着庵堂过那种日子,简直是一种焚心蚀骨的折磨!宁老太君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越发心疼惠安的遭遇。联想到自己一生的经历,她心里难过,话中也不免含了几分萧索之感:“话是不错,到底意难平啊,当初你都订亲了,明明是一门大好的姻缘,却被你婶娘诬你身染恶疾,将那人强行夺给了你表姐,耽误了你一辈子。我心中每每想起,都愤恨老天为何要让这些恶人横行无忌!反逼得弱女无路可走!”
“你呀!”惠安师太豁达的笑了,“贫尼这一辈子,前半生忍受痛苦与折磨,后半生更要舍下红尘俗世长守佛堂,但这辈子经历的可比普通女人精彩,太后要来宁国庵听贫尼讲经,皇后后妃贵人更是千方百计来贿赂巴结,只求贫尼批一个好命数!倒是当初俗家的表姐,嫉妒成性,迫害庶子,声名狼藉,反累的她娘活活气死,贫尼可比她们舒坦多了。”说着呵呵笑起来。
宁老太君笑道:“你还是老样子,瞧着一派和气,内里却最是硬气,死活也不肯低头的。”
惠安师太微有伤感,道:“不这样,这漫长的人生该如何度过。”
“说的是,便是我这一生,也未必比你好几分,先是我爱女早亡,再是老侯爷去逝,如今儿子还缠绵病榻,现在的镇国侯府看来鲜花似锦,其实却群狼环伺,我实在是……唉……”宁老太君叹了口气。
惠安师太微有怜意,声音渐渐低下去:“你这一辈子也不容易。”片刻后,她却是微微笑了起来,“不过我瞧着你那个外孙女,倒不是个软弱可欺的,她继母那般迫害,换了贫尼当初,只怕要被生生气的吐血,她倒好,贫尼瞧着半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的,反倒笑盈盈、乐呵呵地将了对方一军,还知道预先求到你这里来。说实话,若不是你亲自来请,这小小的欧阳府,贫尼怎么会亲自去?”
宁老太君点点头,道:“我瞧着也是。若非你去,只怕那糊涂的老太太和那个狠心的爹还不会轻易相信的。”
惠安叹息道:“若是你的女儿当初有你外孙女一半厉害,也不会被个庶女逼死了。”
宁老太君眉头皱起,想起当初女儿重病却还要为那个狼心狗肺的夫婿求到自己膝下来,不免痛心疾首道:“婉清是个糊涂的,我早与她说过,不要过于轻信那个女人,她偏偏信了人家姐妹情深的幌子,我本想将那女人远远嫁了,庚帖都与人换了,却不料她端的是好手段,不但勾搭上了姐夫,还骗得我那个傻女儿不顾重病跪倒在我眼前求我成全!婉清那时候只以为那女人毕竟是她妹妹,会善待暖儿姐弟,何曾想到竟为自己的儿女引来了中山狼,如今悔之晚矣!我只恨当初不够狠心,该在她羽翼未丰之时铲除了她,也免得如今束手束脚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