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暖低下头,轻声道:“不敢欺瞒公主,那幅八宝图,的确是祖母命暖儿为公主准备的一份礼物,然而我自己也有报答公主的相助之恩的念头,才会连夜赶制出来献给您。”
大公主颜色稍霁,语气缓和了些,“果真如此,倒是我错怪你了。”
欧阳暖低首道:“是小女未及时向公主禀明情由,与您无关。况且……您想必早已知道,小女自幼失母,继母失德,嫉恨幼弟,百般迫害,小女只能与弟弟在困境之中挣扎求存。自宁国庵与公主相逢,德蒙公主青睐,祖母从此对我们多有照拂,日子也好过许多。这是公主无心之中种下的善果,欧阳暖姐弟二人也因此受到庇护,所以您所说的,是您为我们带来了福泽,的确是小女不能否认的事实。”
这是说,她并非有意接近大公主,然而大公主的帮助却在无意中给了他们姐弟很大的照拂,这的确是事实,没有一丝一毫的谎言。大公主盯着欧阳暖,须臾,唇角缓缓拉出一丝弧度,神色也温和了许多,慢慢道:“这几句倒是老实的,我相信你。只是,我还是想知道,你今日为何处处让着柯蓉,你明知道我是要让你压过她的风头,为何要阳奉阴违?”
欧阳暖抬起脸,一双眸子盈盈动人,道:“最终暖儿还是如公主所愿,赢了蓉郡主的,不是么?”
大公主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你这个滑头的丫头,刚刚还说你老实,又开始耍滑头。若不是明郡王出乎意料的将花投给了你,你不就输给她了吗?”最让大公主吃惊的,是欧阳暖准确的把握了所有人的心思,早已算好了最终的结局,即便她输,却可以输的很好看,这样的姑娘,当真是让人惊奇,唯一的变数,就是明郡王。
大公主笑道,“只怕你以为,明郡王那一朵花,一定会投给蓉郡主的吧。”
欧阳暖被她说中了心思,脸上微微一笑,道:“公主不要为难小女了,明郡王的心思,暖儿又怎能猜测得到呢?”
大公主摇了摇头,道:“重华这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心思连我都猜不到,更何况是你呢?今天他将花投给你,连我都吃了一惊,毕竟……”她说到这里,想到太后一直想要赐婚一事,不免微微叹息,说实话,她并不觉得艳光四射、野心勃勃的柯蓉适合那个古怪的侄子。
欧阳暖的脸上露出一丝羞赧:“蓉郡主是太后十分爱惜之人,更以郡主之尊,芳名远播,暖儿只是吏部侍郎之女,实在不敢与其争锋、一较长短。公主何苦非要逼暖儿勉强行事?”
“那是因为我与太后打了一个赌。”大公主唇畔勾起一个笑容,“太后说蓉郡主天下无双,我就说非要找出一个与她不相上下的丫头出来……”她神秘的笑了笑,道,“这一回,我要看看她还有什么话好说。”不久前她进宫,太后又当面说起肖重华的婚事,大公主却冷冷笑言说再过三年,京都第一美人很可能要换人坐坐,到时候蓉郡主只怕配不上风头无量、战功赫赫的明郡王,太后一听就十分气恼,大公主却绝不退让,两人当场就立下了赌注。这件事情只有太后、大公主和当时在场的几个位份较高的女官知道,陶姑姑心里真的为大公主捏一把冷汗,她一直与太后这个祖母不太对盘,这次呛上,还不知如何收场。
大公主又仔细看了欧阳暖一番,淡淡道:“你生的像是仙女儿似的,还这么守规矩,懂礼貌,就不怕我从此把你留下来吗?”
欧阳暖一听,心里就突突地跳起来,她希望,大公主说的这话是句玩笑话,因为她太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了,而且大公主这个人喜怒无常,但欧阳暖表面上不露声色,而是轻轻跪倒在地,郑重道:“果真如此,那是我的造化。只是……”
“只是什么?”大公主看着她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挑高了眉头。
“小女家中情况复杂、环境险恶,还有一个尚未成人的幼弟。他是母亲留下的最后骨血,是欧阳家唯一的希望,小女尽心尽力,呕心沥血,只为将他抚养长大,看他成人成才。当日弟弟遇险,小女执意追随,公主明察秋毫,自然知道是因为姐弟情深,生死相依。”她语中含了大悲,轻声道:“只要有一天弟弟能够自保,欧阳暖愿陪伴在公主身边,侍奉一生。”
她的啜泣在寂静空阔的内室听来分外凄楚,这样静默的片刻,大公主沉缓的呼吸间清晰地嗅到草药的苦涩芳香,欧阳暖身上清冷的香气,和窗外的甜甜花香。
大公主凝神片刻,再出声时已经是慈爱和蔼的口气,“好孩子,看你这样傻,我只是说笑罢了。”又吩咐陶姑姑道:“一向总说你最体贴,怎么看暖儿这样跪着也不叫她起来。”
陶姑姑笑道:“奴婢哪里敢提醒公主呢,这是欧阳小姐对您的敬重之意。”说完便上去搀扶,欧阳暖忙谢了她道:“如何敢劳动姑姑。”
陶姑姑抿嘴笑道:“公主殿下真心喜欢您,只盼望您今后常来陪伴,也算是全了她一片回护之心。”她深深了解大公主为人,知道刚才那句绝不是说笑,她是真的想要将欧阳暖永远留在身边陪伴,这是要抬举她,一旦留在大公主身边,等于成为半个女儿,将来的婚事自然比一个侍郎千金要好上不知多少,然而欧阳暖却拒绝了……奇怪的是,一向跋扈的大公主竟然没有生气,可见她是真的非常喜爱欧阳暖。
欧阳暖心下终于松出一口气,忙欠身向大公主福礼,“多谢公主关爱。”
“你不必过分忧心,既然是我要抬举你,谁都不敢为难你。”大公主说道,重重捏了捏欧阳暖的手,又瞧见她的眼圈微微一红,顿时露出了一个微笑来,到头来却只是吐出了三个字:“你放心。”
欧阳暖恭谨低首,“公主的话暖儿牢记于心,必定不忘公主之恩。”
大公主又看看她,脸上的笑容带了一份怀念:“好了,别把恩德总挂在嘴上。说起来,后来我才知道,你和我的成君,是同月同时生的,实在是巧合得很。”
看见大公主的神情,目光中充满了慈爱,欧阳暖隐约觉得大公主恐怕是有些爱屋及乌。尽管如此,想到她丈夫早逝,唯一的女儿又那样夭折,她心中不知不觉生出了几许同情。说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其实还不是一样并不能事事顺心如意?
“其实,你的性子,倒还真的有些像我年轻的时候!”大公主微笑道,那时候她还有可以为之谋划的人,为之谋划的事,现在却已经没有那样的心思了。
欧阳暖一直在揣摩大公主的心意,这位地位极高的长公主,她昔日的美貌日渐因早年宫廷中的刀光剑影与阴谋诡计而黯淡,又因丧夫丧女之痛而痛苦日沈,然而多年宫廷生涯赋予她的智谋与心机并没有丝毫消退,偶尔说出的一句话,叫人不寒而栗。只是,大公主在驸马死后一直没有改嫁他人,多年来宁肯守着孤清的公主府,在宁国庵之时对女儿的旧物又流露出那样痛惜的神情,欧阳暖可以确信,在她的心底必然有柔软之处,只看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能耐能够打动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