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夜宴。
月华如水,明纱宫灯高照,皇宫里丽影翩跹,暗香浮动。
徐贵妃含笑坐在皇后身侧不远处,她打扮得异常雍容妩媚,妆容精致,艳光四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
宴已过半,皇帝才姗姗来迟,众人大感意外,可在看到他身旁娇俏美人玉妃的时候,脸色不约而同地微微变了。
玉妃身穿桃红春裳,衣领上绣着浅色的繁花茂叶,领口处微微露出一截素纱娟衣,这身服色原本十分的艳丽,然而她的妆容却很是简单,仅仅是一副泪滴形耳环,一串红玛瑙手串,然而从她进来开始,所有人只觉得灯火黯淡,满园花容失色,足可见她容貌的出众。
皇帝微微笑着,目视她走过去向皇后行礼。赵皇后宽容地笑笑,眼睛里并无一丝嫉妒,现在她已经有了太子、燕王和周王三个儿子,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这些年轻美貌的妃子已经释然了。可是旁边的徐贵妃,却侧首向玉妃看过来,笑意飘忽,目光幽深。
筵前歌舞开始,殿内的气氛比之前更庄重,却更见暗潮涌起。皇帝当着所有人的面,让玉妃坐在御座之侧,二人不时相顾笑语。在座的妃子看在眼睛,妒恨无奈,偏偏皇后自顾自地去和大公主说话,像是丝毫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场景。
徐贵妃暗自咬碎了银牙,眸子慢慢变冷,过了片刻,她才不动声色地笑道:“玉妃擅长音律,一手琵琶曲荣冠天下,不知可否当众奏一曲,聊以助兴。”她此言,不过是不想看到皇帝和玉妃旁若无人罢了。
众人纷纷掩住唇边的笑容,徐贵妃虽颇得宠爱,却生性善妒,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她怎么能容忍这样的景象呢?
玉妃闻言,下颚轻轻地抬起,目光柔情似水地望着皇帝,一张俏生生的粉面带上了一丝晕红,她十分懂得什么时候应当表现出谦卑和怯意,这令她在宫中的宠爱长达三年不衰。于是便有很多人说,她会成为第二个徐贵妃。可是玉妃心中很清楚,她不能,因为徐贵妃有秦王和晋王两个儿子,而自己……却没有子嗣。而且,一直陪伴在皇帝身边的她深深知道,肖方智一身的英武之气却掩饰不住他内心深处的疲倦与颓败,这个男人,已经老了,或许……已经不再具备令她孕育子嗣的能力。所以,她要在自己有限的能力范围内,为家族谋取更多的利益。
皇帝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玉妃于是不再谦辞,落落大方命宫人取了琴来,端坐到琴几前。众人只觉琴声忽起,乐声如丝,动听婉转,如泣如诉,令人心弦不由自主微微颤动。
一曲既了,殿中是一片长久的沉默。
大公主率先拍了拍手,笑道:“果真好琴。”她的目光落在玉妃身上,心道此女的琴技,与欧阳暖几乎不相上下,然而暖儿的琴声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玉妃的琴,却是芝兰玉树,灿灿风华,一派和乐气象,这说明,她非常懂得揣摩皇帝的心思。
皇后点头,面上微微露出赞许道:“的确如此,玉妃的琴技无人能及,只是她过于谦逊,很少在众人面前显露,今天我们是跟着圣上沾光,才饱了耳福啊。”
徐贵妃看着自己被金凤花染得艳丽夺目的指甲,适当地掩住了眸子里的冷芒,嘴角却淡淡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
“皇后娘娘过奖了。”玉妃得体的回礼、应答,始终带着和煦的笑容,像是丝毫也感觉不到身边妃嫔们露出的嫉恨眼神。
宴席上,众位妃子对玉妃多有压制与讽刺,赵皇后却对这些毫不在意,微笑着与大公主继续说话,一直到宴会结束,皇帝带着玉妃离去,大公主才站起来,看了一眼仍旧坐在座位上的徐贵妃,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宴会结束后,皇帝独自来到偏殿,太子正在那里等着他,并且向他禀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听完后,皇帝愤怒已极,他将牙齿咬得咯咯响,苍老的脸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严厉,他只觉得秦王的举动已经越来越不像话了,身为臣子,对太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尊重,只懂得争权夺位、结党营私,现在甚至还纵容臣属贪墨了敌军的物资!秦王的所作所为、一举一动都令皇帝失望。他恨不得将秦王立刻宣进宫狠狠惩罚一顿,然而当他看着太子苍白孱弱的脸,最终压制住了这样的愤怒,他只是淡淡地问道:“有证据吗?”
“当年知情的人都被杀人灭口,唯独留下一个活口,他可以作为人证,他的手中还有一本账册……”太子正要说下去,皇帝却疲倦地挥了挥手,“不必说了,你说的一切,朕都知道了。”
“父皇……”太子的脸有着一种隐隐的希冀。
他的希望不说出来,皇帝也知道,他是希望借由这个机会,让自己狠狠惩罚秦王,最起码,杀了林文渊!
皇帝注视着太子闪烁着希望的眼睛,脸上的愤怒慢慢消失了,他还活着,他的儿子们在皇位继承权的争夺上却已经是残酷激烈,你死我活!这让他感到了一种由衷的愤怒和羞辱。他知道,将来太子和秦王为了争夺皇帝的宝座,极可能进行一场血腥的杀戮。尽管他自己也是在杀了亲兄弟之后才登上王位的,但他仍旧在竭力维持他们之间的平衡,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平衡,对自己来说,意味着效忠与安全。所以他的脸上反而露出一丝笑容:“一个人证和一本账册根本说明不了什么,人证可以伪造,账册同样可以,太子,你不该这样轻信别人,更不该随便怀疑你的弟弟。”
太子的脸,在这一瞬间变得雪白,口中讷讷不能言,他知道自己该退出去,可是这好不容易得到的证据让他不愿意就这样轻易地放过秦王,所以他大声地道:“父皇,当初的事情并不是无迹可寻,儿臣相信一定不只是林文渊,没有主帅的支持,他怎么敢……”
“太子!”皇帝疾言厉色地喝止了他,太子住了口,眼睛里充满惊惧。
皇帝在心里叹了口气,若论起刚毅,太子不及秦王,若论起智慧,太子不及燕王,可他是自己的嫡长子,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个聪明智慧的儿子,想到这里,皇帝叹了口气,表情恢复平静:“你下去吧。”
太子无奈地退了出去,他从皇帝冷漠的表情意识到,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大殿里那张闪着夺目光彩的龙椅,却忘记了他们的父皇还精神振奋地活着,他尽管忧虑疲惫,却并没有迅速衰老,岁月给他添加的最多的东西,是多疑,这种多疑,让他根本不肯信任任何人,尤其是自己这个太子。
送走了太子,皇帝感到疲惫,在这样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玉妃,所以很快,玉妃被召了过来。
玉妃确实很得宠,皇帝甚至容许她在适当的时候出入御书房,曹玉知道,自己的年轻、知礼,甚至不知不觉之中流露出的那种带着孩子气的稚嫩和天真,在皇帝的眼睛里,都是很可爱的。而她,也知道什么样的情景下,自己要以什么样的面貌出现。她一踏进去,便看见皇帝独自一人对着一盘昆山美玉制作的棋盘,默默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