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已有渐渐漫生的热意,透过纱窗映进御书房。
大公主怒气冲冲地径直走进来,摒退宫人,大声说:“陛下,我的女儿不能嫁给天烨!”
“哦。”皇帝放下手中的奏章,“这消息传得这么快……”
大公主静一静气息,盯着皇帝:“父皇,请您拒了天烨的请婚。”
这话说出来,御书房里良久静静无声。
皇帝手里轻轻把玩着一个碧玉镇纸,一语不发,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一毫情绪的波动,只一双眼睛精光闪耀。半晌,他方轻轻一笑,对大公主道:“令月,你多年不曾这样激动了。”
“父皇。”大公主目光冰冷:“请您应允我的请求!”
皇帝的目光锐利如宝剑的锋芒从大公主脸颊上深深扫过:“令月,你糊涂了,回去用冰水凉一凉头脑再来与朕说话。”
大公主动也不动,声音冷冽:“父皇,除非您答应推了这门婚事,否则今日我绝不善罢甘休。”
皇帝的身子微微一抖,鼻翼微微张阖,呼吸渐次沉重起来,在场唯一被允许留下的大太监孔德慌忙奉了一盏茶道:“陛下息怒。”
皇帝看他一眼,勉强饮了一口放下,眼中精光一轮,极力着抑制怒气,徐徐道:“不要说是永安郡主,便是朕的公主,也是要朕来决定她们的婚事,何时轮到你来说话了!”
大公主刚毅的目光灼灼逼视着皇帝,珠翠围绕下她的面容不由自主带上了一丝冰雪般的冷冽神气,“父皇,多年以前,您也曾经说过这句话!”
大公主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提起当年的旧事,皇帝一愣,随即有些漠然:“你不看好这门婚事,总要有理由吧,朕不可能因为你一句话,就驳了烨儿这孩子的好意。”
大公主只感觉到愤怒在胸口不顾一切的汹涌跌荡,如万马奔腾不休。竭尽全力屏住气息,慢慢一字一字吐出,如同金石掷地有声:“不错,天烨的确聪明能干,可是如今看来,他着实聪明过了头!秦王的权势已经只手遮天,他还这样贪心不足,怂恿了儿子来求赐婚,他若真是有心,为何要等到我收暖儿为义女之后才来求,焉知背后有什么目的……”她没有说下去,只含怒望着皇帝。
皇帝脸色大变,厉声道:“满口胡言!”
大公主慢慢端正衣衫,复又下跪道:“父皇,请您三思!秦王好大的野心!天烨好深的谋算!若他真娶了我的女儿,我必处处受制于他们,秦王岂非就要踏上皇帝的宝座了!”
皇帝闻言一愣,右手掣过案上的茶盏一举,茶汤已然洒了出来。眼瞧着便要向地上摔去,忽然又慢慢将那茶盏放了下来。碧绿的茶水落在月色锦缎的地毯上,顿时多了几分寥落,大公主看也不看,只是默默不语。
皇帝怒极反笑,朝大公主道:“好!好!你当真什么话都敢说!”
大公主跪在金砖地上,膝盖隐隐作痛,她静静抬头道:“父皇,我不赞成这婚事并非因为我不喜欢秦王和世子。我反对,是因为不能助长某些人的野心,乱了大历皇族的风气!”
皇帝冷冷看着大公主,道:“朕给了那个孩子荣耀,她也应该做出回报。你说秦王图谋不轨,朕便将永安郡主送到天烨的身边,朕倒要看看,他们会怎样的图谋不轨!”
这是要让欧阳暖去做皇帝放在秦王府的棋子,也是要让公主府与秦王府互相牵制,正如同太后想要把蓉郡主嫁给肖重华一样,皇帝也想要有一个人能够随时掌握秦王府的动向!肖天烨好玲珑的心思,他看中了这个时机,更掐准了皇帝的心思!大公主心头一片冰凉,面上渐渐变得哀戚:“我半生凄苦,好不容易收下了一个乖巧体贴的义女,只希望她能常常在我身边,嫁个疼爱她的夫婿,一辈子过得平平安安的,做个安乐享福的郡主,不能再看她陷入别人的阴谋里去,万望父皇垂怜女儿!”
皇帝眉头微皱,道:“这世上不如意的事情十居八九,身在皇家,人人都是有所失去的。虽然还没有正式下旨,但朕已经答应了这婚事,你现在是要朕反悔吗?”
大公主哽咽了嗓子,声音里却有了一丝刚硬和强悍的底气,大声道:“父皇,只要一日未曾下旨,这门婚事就做不得准!”
皇帝闻言还是如常的样子,只是目光冷得不像在人世一般,冰冷的,似一缕凝聚的电光。蓦地,他松快地一笑,对大公主说,“令月,不管你说什么,朕是不会改变心意的!”
大公主愈加急怒,却也是无计可施,她霍地站起,骤然拂袖而去。
出了御书房,她立刻低声对等候在外的陶姑姑道:“派人送信去燕王府,快!”
太极宫。
皇帝到的时候,太后正依着引枕歪在美人榻上,皇后、徐贵妃陪坐下首,玉妃和新晋的几位美人也随侍在侧,众人俱都珠围翠绕,花枝招展。
太后对皇后仿佛很关切地笑着道:“听说天烨向陛下请旨赐婚,不知可有此事。”
皇后看了徐贵妃一眼,旋即轻轻一笑,才慢慢的答:“回母后的话,是有这回事。”
太后眼波一闪,面上笑意不变:“这孩子真是越大越顽皮了,什么话都敢说。”
将这一切听在耳中,皇帝笑着掀开琉璃珠帘走进来:“母后,天烨都这么大了,您还把他当成小孩子看呀!朕看他这一回,可是认真得很,非永安郡主不娶呢!”说罢又似是漫不经心的望向皇后,皇后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说到底,秦王府想要借欧阳暖辖制大公主,肖天烨的真心谁又会在意呢?
徐贵妃以手抚一下脸颊,再看向皇后的时候,美眸便带了一点点的嘲讽,她微微扬唇,一缕笑意慢慢的透出来,
太后徐徐道:“小孩子家胡闹,做不得准的。先帝爷还在的时候,当年兴平郡主闹着要嫁给礼郡王的儿子,先帝爷执意不肯,最后另外指了一门婚事给她,她先是闹得天翻地覆,后来嫁过去不也过得好好的。婚姻大事,向来只有长辈们做主,哪儿轮得到他一个小孩子乱开口了。”
寥寥数言,话中机锋已是咄咄逼人了,徐贵妃看了太后一眼,便知道她是不赞同这门婚事的,太后一直想要从武国公府嫡系中选一个女子嫁入秦王府,刚开始她选中的是陈兰馨,偏偏兰馨因故远嫁,前几日太后又招武国公府二房的嫡女陈兰敏进宫伴驾,可见是选中了她。对于太后而言,只有将秦王府牢牢抓在手心里才会满意,徐贵妃漠漠一笑,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头上的玉石簪子在阳光下发出冷寂的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