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没有,他们总归是会看在太后的面上稍客气些的。”实际上武国公早已为此事气病了,柯蓉不好袖手旁观,便索性进宫来想要从太后这里探探口风。
“你也糊涂了,跟着那帮人瞎胡闹!这种事情用得着哀家来管么?”太后的眼睛渐渐眯缝了起来,“任他们去吵去闹,只要哀家稳如泰山,你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柯蓉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后,她这样说,分明是早已知道一切并且采取默许的态度了……说罢,她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陪着太后闲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
送走了柯蓉,太后想了一会儿,喊道:“来人!”
“是,太后。”太监吴安国赶紧凑到她身旁,躬身答应。
“明儿你到武国公府去一趟。”
“是。”吴安国脸上有一丝疑惑,“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你把秦王爷进的那盒人参,带了去。”太后慢慢站起身来,走入套间,叫两名宫女打开一口箱子,吩咐挑出几样珍玩,另外取了些贡缎衣料,又让吴安国去内务府取两百两金叶子作为赏赐。
“跟主子请旨。”吴安国又问:“见了蓉郡主,可有什么话说?”
太后淡淡吩咐:“你跟蓉儿说,我过几天挑个暖和天气,接她到宫里来住两天。”
“是!”吴安国心道刚才人就在这里您可什么也没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只是看着太后的脸色,他却不敢问,只低头应了声是。
听暖阁。
欧阳暖心烦的时候就会练字,今天也是如此。红玉从水盂里用铜匙盛了水,施在砚堂中,轻轻地旋转墨锭,待墨浸泡稍软后,才逐渐地加力,顿时一股烟墨之香,淡淡在屋子里萦开,只听那墨摩挲在砚上,轻轻的沙沙声。
欧阳暖也不去管旁边的明郡王,仿佛当他不存在似的,在纸上写了一个“静”字。肖重华淡淡一笑,站在一旁看着她写字。
欧阳暖是一手清丽的簪花小楷,字字骨格清奇,笔画之间妩媚风流,叫人心里一动,肖重华看了看,道:“你练了很多年?”
“嗯,很多年,日夜苦练。”欧阳暖的声音很平静。
“为什么要这样辛苦?”
“为了平心静气。”欧阳暖又写下一个“戾”字。
“你心中有怨恨,这是我一早就知道的,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怨恨,可以让你连琴音之中都带着恨意。”
欧阳暖的笔端一顿,微微笑道:“郡王误会了,我心中没有怨恨。”
“你这话不尽不实。”肖重华低声道:“我总不会看错的。”
欧阳暖手中的笔不由自主地停了,有些怔忡地瞧着那缠枝莲青花碗中的茶,碧绿的茶叶欲沉欲浮。热气慢慢地散了,透出一丝一丝的寒凉,她轻轻道:“不论如何,此事总与郡王您无关的。”
案上的香炉里焚着清香,那烟也似乎很飘渺,突然北窗哗啦一下子被风吹开,凉风陡至,书案上临的字被吹起,哗哗一点微声的轻响。
红玉悄悄换了热茶,随即退到一边去了,屋子里更觉一片静寂。
“父王待我母妃很好,对她很敬重,却也很冷淡。”肖重华突然说道,“可是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没见她笑过,徐姑姑说,母妃生下大哥的时候父王刚刚从战场上下来,来不及回府看她,便去了镇国侯府看望老侯爷,母妃知道,他不是去看老侯爷,而是去看望你娘,刚开始的时候母妃心里想不通,便日夜哭泣,甚至无心顾及刚刚出生的大哥,等发现的时候,大哥已经被人下了毒差点死于非命,后来虽然勉强救回来,却留下了病根,伤了心肺。母妃因为此事,对清姨生了嫌隙,父王两次向陛下请婚,都被母妃想法子挡了回去。”
欧阳暖手中本已端起的茶杯就是一顿,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盯着肖重华。一双瞳仁直如两丸黑宝石浸在水银里,清澈得如能让肖重华看见自己的影子。
肖重华继续道:“母妃一直觉得父王是为了清姨才会疏远她,所以心中怀了怨恨,后来她才知道……老侯爷早已准备将清姨许给父王,然而当时政局不稳,陛下为了安抚江南,才下旨将出身江南豪族的母妃嫁给父王。当她知道自己错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那时候陛下知道了太子殿下和父王同时爱恋上清姨的事情,一场祸事眼看就要发生,清姨为了保护亲族才会嫁给你父亲,事实就是如此。”
欧阳暖闻言只觉得胸口一紧,手中不知不觉已经一松,只听“咣啷”一声,一只茶盏已经跌得粉碎,整杯滚烫的热茶全都泼在书桌上,红玉不由“呀”了一声,欧阳暖骤然回过神来,见桌子上茶水一片狼藉。
红玉刚要冲上来,却见到肖重华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托住她的手肘,替她拉高了袖子,但见一截雪白的手臂上一块烫伤的红痕,更显触目惊心,不由皱起眉头,转头就道:“快去取烫伤药!”
红玉飞快地取了烫伤药来,小心翼翼地看了明郡王一眼,肖重华距离欧阳暖极近,只觉幽幽一脉暗香袭来,萦绕中人欲醉,此时方觉得不妥,撒开了手,道:“你来上药吧。”
红玉点点头,快速将烫伤的药膏敷在欧阳暖的手臂上,上好了药,欧阳暖皱着眉头放下了袖子:“我没事,你先出去。”她的脸色很苍白,说这句话的时候,唇上最后一抹血色都消失不见,肖重华没想到这些话对她来说会造成这样的震动,不由默然。
红玉一愣,迅速低下头悄悄退了出去。
“你说的是真的?”欧阳暖盯着他不放。这一切怎么可能?!可是肖重华的神情,分明不像是在说谎。
“母妃说,是她对不起清姨,若不是因为她,父王不会被迫娶了不爱的女子,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嫁给别人,更不用看着她含恨而终。自从清姨嫁入欧阳府,父王大半的时间都不肯留在京都,母妃也因此更加愧疚难安。然而她一旦走到那一步,便再无路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错已成,一步步更错,再无退路了。”
“什么大错已成!这样就能解释已经犯下的错误吗?你父王若是不能保护我母亲,为什么要靠近她!你母妃若是怨恨为什么不去找你父王却要记恨在我娘身上!这就是你们的不得已吗?”欧阳暖的心微微颤抖,声音几乎有一丝愤然,她是一个理智的人,可她却不是一个真正冷血的人,每次触及林婉清的事情,她就会失去那样的冷静,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人生本就有那么多的错失和不得已,逼得他们一次次哪怕放不下,也得忍心泣血放下。”肖重华心中微微动容,却仅仅是转开了视线,语气极为冷淡。“于我母妃来说,再多的尊荣富贵,这一生一世,不过是一个伤心人罢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她说她亏欠清姨的,可我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因为她不欠任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