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欧阳暖都没有说话,就在肖重华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才突然冷笑了一声道,“是,你母妃自然是无辜的,我娘才是罪有应得,我外祖父也是个糊涂的人,怎么能将我娘许给你父王这样没有担当的男人!他再不幸,再痛苦,终究还活着,可我娘是无辜的,她却要承受他任性妄为的爱带来的后果,这难道不是他的错吗?”欧阳暖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之中带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痛意,一滴犹带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那雪白的面颊,湖蓝色的衣领,落下去转瞬不见。
“我母妃说过,人生那样短,总要与倾心之人共度,才不算辜负。可是嫁给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人,最后还要有好的结果,实在太难太难,她错误地期待了不属于她的东西,夺走了本该属于别人的丈夫,但她心底仍存相信,愿意尽力,只可惜,父王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他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清姨一个人。”肖重华的声音静静的,似凝结了一层薄雾,带了一丝凝重,却又有些解脱,“其实你说的没有错,这件事情里,清姨和我母妃一个被迫无奈,一个无辜无知,她们都没有错,却又都错了,但她们也都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最错的人是我父王。”他抬起头,看着欧阳暖,子夜般的眸子划过一丝痛意,“我昨日夜里悄悄去见他,他对我说,深恨他当年不够勇敢,若是他能忘了那么多的不得已,竭尽全力地去爱清姨,如今可能是另外一番局面。”
欧阳暖腕上隐隐灼痛,心中更是痛如刀绞,只低声道:“天底下的女子,所求不过是真心盼望的那个人,愿意带给她幸福,可惜男子却不同,他们的心太大,太远,太深,永远也没办法给一个女子她所仰望的幸福。这场不幸,于燕王妃是,于我娘是,于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是!”
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首诗流传了很多年,可是谁能真正做到呢?肖天烨口口声声能够为她做尽一切,可他能做到什么地步呢?为了她背弃秦王吗?他能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吗?他曾经说过,只要她肯伸出手,只要她肯向他走过去,可为什么不是他放下一切,向她走过来?仅仅因为他爱她,就要求她背弃自己的亲人、放弃一切和他相爱吗?这样的爱,他能给她一辈子吗?他是秦王的亲生儿子,他也有需要他维护的亲族和利益,欧阳暖何尝不明白他的处境,只是心底总是有些期盼……前世她也曾有这样的执念,而最后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痴心妄想。今生,她没有别的路走,也没有别的法子,惟有心机,惟有斗争,这样无休无止,才能换来片刻的平安。她最看重的,便是亲人的平安康泰。即便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他们。
欧阳暖突然,轻轻地道:“太子别院里的那艘船,也是为我娘建造的吗?”
肖重华微微笑了:“是,为清姨建的,我见娘经常背地里垂泪,还曾想要一把火烧了那船。”
欧阳暖抬起眸子,目光似有一丝意外,明郡王这样冷静理智的人,小时候也会做这种冲动的事吗?
肖重华凝神瞧着她,眸中流光滑溢,大有伤神之态:“为了此事,父王罚我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母妃跪着求情他都不肯饶恕,为此我也曾经在心里悄悄盼望世上再也不要有林婉清这个人……”他自嘲,“清姨过世后,我娘几次三番想要见见你,却都没有见成,说是身份不便,可我知道,她不敢见你,因为从她心底里,一直觉得很愧疚,若不是因为这份愧疚,她也不会那么早就过世。她走之前,对我说让我尽可能帮她照顾你,可我从心底里就厌恶清姨,厌恶你,甚至都不想见到你……”他看着欧阳暖,深邃的眸子寒光凛凛,目光冷峻得近乎有些无情:“很抱歉。”
欧阳暖一愣,面上带了几分愕然。肖重华像是没看到她的表情一样,淡淡道:“我赠给你白狼尾,是因为这是我想要送给母妃的东西,我不过是在替她表达歉意。而直到我在大公主府上见到你,看你对着众人笑意莹然,琴音之中却又含着无限怨愤,我才知道你过的并不好……”他顿了顿,却不再说下去。
欧阳暖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些话,殿下本可以不用告诉我。”
肖重华笑了笑,目光穿过北窗,看向院子里的雪:“有些话,怕我现在不说,你就永远不会知道。若是将来你偶然得知,也只会怨恨我母妃,我总是存了一分私心,不想她永远的心怀愧疚。”
这话,已经有些自伤之意,欧阳暖的心微微一沉,肖重华这样说,是不是说明如今的局势已经到了很坏的地步呢?
就在这一片沉寂之中,欧阳爵突然快步从外面走进来,抖落了一身的雪花,人还在院子里就高兴地道:“姐姐!我给你找了个新玩意!”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进屋子来。
他玄色风帽大氅上皆落满了雪,手上提着一个精巧的鎏金鸟笼,外面皆是紫铜鎏金的扭丝花纹,一只浑身碧绿的红嘴鹦鹉在鸟笼里扑着翅膀,那足上金铃便霍啦啦一阵乱响,那翅膀也扇得腾腾扑起,带来一阵微风。
欧阳暖一愣,却突然走上去翻过欧阳爵的手,道:“这手上是怎么了?”
欧阳爵抽回手,道:“没事,逮它的时候不小心被抓了两下,不打紧的!”
欧阳暖自然地瞪了他一眼,替他轻轻取了风帽,解了大氅,交了红玉拿出去掸雪,听暖阁里面点着熏炉,欧阳爵原本连眼睫之上都沾了雪花,这样一暖,雪花都化了,脸上却润润的。换了衣裳,菖蒲捧了热手巾来,欧阳暖竟然挽起袖子亲自替欧阳爵擦了脸,口中嗔道:“真是傻孩子,为了一只鹦鹉,弄得自己这样狼狈。”
“刚才出去的时候不小心碰上的,许是哪户人家飞出来的。”欧阳爵浑然不在意,高兴地道,可是一转眼却压低声音道,“郡王,我已经打探过了,现在不是出去的时候,外面查的很严。”
肖重华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鸟笼上,面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笑容。欧阳爵微微一愣,在他的印象里,肖重华一向都是冷冰冰的,什么时候竟然也有这么温和的神情了。他不由自主向欧阳暖看去,却看到姐姐将热手巾递给菖蒲,在他们说话间已经走过去,正拿手指轻轻扣着那笼子,左颊上一朵梨涡若隐若现。他一时有些疑惑,分不清明郡王究竟是在看鸟笼,还是在看欧阳暖……
鹦鹉想来是别人养惯了的,十分的温顺,欧阳暖用指尖轻抚它密密的羽毛,不由说:“真有趣。”
肖重华看着她,在欧阳爵进来以前,她的面容一直都是十分平静,甚至带了些冷漠,只是见到弟弟,她却像是变了一个人,明珠生辉,熠熠照人,笑靥直如梅花绽放,清丽夺目,与往日里应酬他的笑容完全两样。
“啊,雪好大呀!”从门外进来的红玉轻轻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