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欧阳暖说话,肖重华已经策马离开了围场,将所有人抛在了后面。
欧阳暖坐在马上,迎着爽劲的夏风,顶着碧蓝无际的天空,纵目四望,她宽舒地长长吸气呼气,那满意的神情,竟如孩子一般带着几分狂喜,仿佛就要张开双臂大声叫喊,半点也没有往日里小心翼翼的样子。
“怎么这么高兴?”肖重华微笑。
“一直在大院子里呆着,人看到的东西也有限。这还是我第一次出来骑马呢。”欧阳暖便也很高兴地大声回答道。
是的,高兴,她毫无顾忌地惩罚了周芷君,第一次感到爽快,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肖重华微倾上身,贴紧她,轻声笑道:“这是恶作剧吗?”
欧阳暖认真地点头:“若我真要她的性命,刚才就不会让人救下她了。不过,在太子妃美丽的脸上留下一点纪念,可比叫她死要开心多了。”
“是啊,周芷君可能再也不能出门了。”
“哎,我是好心啊!”欧阳暖更加认真地说,“这样恶毒的女子,当然要少出门,才能少害人,我这样做,才是真正救了很多人!”
肖重华难得见她笑靥如花,不由忘情地盯着她,只觉心头仿佛灌满了蜜,甜得有些呼吸困难,一股欢乐在胸间回荡,就要奔突出来。他不愿抑制,大笑出声,感觉热血在全身奔腾。
“你这样纵容我,燕王知道以后一定会责罚你的。”欧阳暖笑道。
“要罚就罚吧!”肖重华一勒缰绳,右手高举马鞭,朝座马后臀一抽,猛松丝缰,马儿欢快地一声嘶叫,飞箭一般向前猛冲,尥开四蹄,如一道白色流星,划过一片绿色的平坦地面。身后的侍从们也紧紧跟上,但肖重华的那匹马蹄下就如生风一般,他们哪能追得上!眼看那白色的流星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将他们远远甩开了。欧阳暖在风中笑着,长风刮过,吹起她的绿色的纻罗衣袖翻飞在风里,仿佛亭亭的莲,欢快的几欲随风而去。
直到走出很远,肖重华才停下来,搂着欧阳暖道:“害怕吗?”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我害怕的。”欧阳暖喘了口气,映着流转潋滟波光的眼,淡淡扫过肖重华的脸。
肖重华只看着她,眼前一瞬间恍如阳光耀目,几欲盲目,天地间的一切都恍惚失了颜色。
“我娶回来的,到底是个妻子,还是个妖精呢?”肖重华喃喃地道。
欧阳暖无声轻笑,神色极尽欢欣,她声音愈低,眼中愈亮:“若我是个恶鬼,你待如何?”
重生一世,她纵然不是妖精,也是个鬼怪了。
肖重华实实盯住她,一瞬不瞬。当他远在战场,长夜漫漫里无数次想过欧阳暖,和婉温柔,极美的模样,全无尘垢。那是被困在牢笼内的她,如今,和美的假象猝不及防的撕开,带出来的是一个全新的她。机智、美貌、狡黠、狠辣,似乎每一个都是她,却又都不是。
肖重华将她搂紧,缓缓抓住她的手,仪态安恬如水,唯字里语气,坚决如铁:“不管你是人,是妖精,还是恶鬼,我的心不会变。”
欧阳暖浑身一震,终于忍耐不住,猛然闭上了双眼。
唇却弯了起来,仿佛是一朵蓓蕾微微绽开。
良久,欧阳暖才缓缓睁开眼睛。
刚才的疾风吹散了她的头发,此刻映着漫天耀眼的阳光,就像披着一匹闪闪生光的缎子,愈发衬得她的眼眸明亮如星。她想了想,重新回过头看着前面的原野。
肖重华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将她抱在怀里,感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今天说是开心,实际上也是因为伤心。欧阳暖缓缓合上眼睛,依进他的怀里。
曾经就在那里,有一个生命在她的腹中,然后突然的不可挽留的离开……
曾经就在那里……
而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离去了。
是自己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欧阳暖的眼渐渐被莫名的东西所模糊,而她努力的仰起头,迎着阳光,习惯的微微的眯起了眼,倔强的不肯让眸中泪水流下来。
她不受控制的紧紧抓了他,唤了一声:“重华。”
声音低沉而沙哑,肖重华并不回答,单手抓住她的肩,又将她缓缓转过。
她对上了他的眼,眼波微转的时候流出从未见过的温柔,平日的肖重华是少言的,人人皆道当今的明郡王是冷极的人。而她却知道,他凡事看在眼里,不言不语,人皆不留心时,已留在心里。
她盯着肖重华看了一会儿,方勾起一边唇角,眼睫不胜疲倦似地微微翕动,声音低如耳语:“我累了,想睡一会。”
太阳落下西山,暮色渐浓,肖重华才带着欧阳暖回去,一时之间引来旁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
“明郡王夫妇真是恩爱呀。”
“可不是,这欧阳暖当真是个妖精,把男人都迷得神魂颠倒的。”
“嘘,小点声,林妃朝这边看过来了。”
这些议论欧阳暖听在耳中,若是往日,她早就要谨慎小心地避免这些议论了,可是现在她却是全然都不在乎,肖重华是她的丈夫,他们夫妇之间感情要好,跟这些人又有什么干系?这些人的话,当真是可笑又可悲。就在这时候,有人过来找肖重华,欧阳暖微微一笑,道:“你去吧。”
因为刚刚头发乱了,她只松松挽就了一个飞燕髻,簪了一只莹洁的玉簪,淡绿的衣裙,领口和衫子的下摆,都滚着银丝点缀的绣花边,浑身几乎没有什么金银珍宝之类的华丽饰物,却显得绰约多姿、淡雅飘逸,不论在装扮上还是在性情仪态上,与在场的贵妇都十分迥异。众人暗暗打量,不得不承认,这位明郡王妃,的确有让人神魂颠倒的资本。
她缓缓拾阶而上,走到林元馨的身边时候,周芷君冷笑道:“我们都坐了好半晌了,就明郡王妃姗姗来迟。瞧!这么好的茶都快凉了,可见你就是没口福。”
周芷君比一般女人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她在丢了这么大的人,却还能若无其事地爬起来坐在这里,看着她脸上涂抹了两层厚厚的白色药膏,欧阳暖抬起眼眸,纤细的指半掩着唇,显出有些困倦的模样,慵慵懒懒道:“我的骑术太差,差点就在马上睡着了呢,怎么比得上太子妃马术高超……”
周芷君面色一沉,但瞬间又笑了,转身拿起桌上的茶盏,赞道:“郡王妃,这是陛下刚刚赏下来的雪山银针,可真是香气扑鼻,不如一起来尝尝!”她说着,便将茶盏递给了欧阳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