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如菊

作者:乡村原野

    才十一月初,可是槐子和青木却忙起来,带着人将辣椒一篓一篓地往外搬。搬完了两家后院厢房里的,又搬地窖里的,再搬地下储藏室里的。

    搬出来的辣椒都装上了方家派来的马车,然后运往下塘集二里铺码头,再装上船,运往北方,竟是一篓子也没留下,今年下塘集可没辣椒卖了。

    可想而知,这些青辣椒、红辣椒会运往京城、云州、唐州等等,靖国那么多的大城镇,就算加上方家自己收的和种的辣椒,那也是不够卖的。

    就这样,两家院子门口马车牛车络绎不绝,可谓门庭若市。青木和槐子在沿途出村都派了人守护;方家自己也怕出事——他们已经听说去年收辣椒时出的事了——也调集人手沿途照料,不准扰民。

    一直忙到十一月二十日,该卖的辣椒全部出完货,地下储藏室只留下两千斤辣椒,方家便痛快地按数结账给槐子。

    那天傍晚,天空飘起鹅毛大雪,刘黑子赶着马车从下塘集出来,载着槐子往家飞奔,终于赶在天黑前进了院子。

    当晚,郑家人聚集在张家,热闹地吃过一顿饭后,打发下人们都退下,菊花拎出小算盘,摆上鹅毛笔和账本,跟槐子、青木、张大栓、郑长河团团围坐在八仙桌四面,开始算账分钱。

    何氏、杨氏、刘云岚则坐在火桶里,也没做针线,喜气洋洋地嗑着瓜子,拘着娃儿们围在身旁不许吵闹,侧耳听桌上算账。

    别瞧忙了这么些天,算账也就一会工夫的事。八万多斤辣椒,八十文一斤,菊花扒拉一番算盘,加加减减,总计得银六千七百多两。其中两家自种辣椒卖了五千五百两。另外一千二百多两是外购辣椒赚的,成本也就花了百来两银子。

    听了这个数,青木等小辈心里早就有数,还不觉得怎样。杨氏和何氏则惊呆了,郑长河和张大栓也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虽说菊花上年将这辣椒储藏方法转给方家也得了三千两银子,但那情形是不同的;今儿这钱可是实打实地从自家地里长出来的。他们参与了种辣椒、摘辣椒、藏辣椒,一样事没少干,所以这钱对他们的冲击就大了,亏得几人身体还算好,不然的话。怕是要血气上头。

    先是〖兴〗奋、惊讶,然后不住地询问相关事情,一时间也没人管小娃儿了,他们便满屋子乱窜,唧唧呱呱笑闹起来,堂屋里就跟集市似的。

    杨氏和何氏不自觉地下了火桶,也不嗑瓜子了,凑到桌边。何氏从桌上一堆纸里捡起一张。就着灯光照着细瞧。刘云岚也抱着黄瓜站在青木身后,开心地看着他们。

    “这张纸值一百两?”何氏不信地问道,她还没见过银票哩。

    不待几个小辈说话。张大栓咧着嘴巴笑道:“咋不值了?人家有钱人都用这纸,谁还揣着银子和铜钱出门?那多累人。”

    何氏见上面有字,又问道:“那要是旁人也买了这纸来,在上面写几个字,也能当银子用?那不翻天了。”

    槐子等人都笑起来,道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郑长河笑得合不拢嘴,说他早见过这东西,错不了。

    菊花将各家分的银子算好后,槐子和青木一一分派。原来,这里面还有两家近亲的一些收入。像槐子舅舅家,菊花外婆舅舅家,刘云岚娘家等,数额不大,都是自家种的辣椒,他们就顺便代为储藏了。

    钱分好后。几个长辈也回过味来,一个个〖兴〗奋地议论不停。何氏跟杨氏商量:“等哪天有空,去集上买些好料子家来做衣裳。上回我见柳儿娘穿了件紫红缎面袄子,到处招摇,那个得意劲儿,好像人家穿不起似的。”她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杨氏忙点头:“嗳!我也是这么想。挣了钱不就是忙吃穿么?要是连件衣裳也舍不得做,累死累活也不划算。”

    郑长河急忙道:“她娘,再打几件好首饰。我早就想着,等这辣椒卖了钱,要帮你买只金簪子。戴了好看,还能当银子钱攒着,留给孙子。”

    杨氏见他一把年纪了,居然关心这个,很不好意思地白了他一眼,说金簪子得多贵,乡下人戴那干啥,面上却是很向往的样子,又说买了能留给孙子孙女倒也不错。

    菊花本就听得呆了,又听张大栓帮腔道:“乡下人咋就不能戴金的了?咱自己挣的,一不偷二不抢,戴了才舒心哩!槐子娘,你也去买一个,要不明儿我陪你去买。当年成亲的时候,我一样东西也没帮你制,这些年你跟着我又没享过几天福,如今家里挣钱了,我就帮你补上。”

    说完看着何氏开心地笑,方正的脸颊上几道风霜刻出的皱纹舒展开来,一片朗阔,满眼的关爱,不含一丝忸怩,带着历经岁月的坦然和豪气。

    郑长河也连声说要买,还说大伙一块去集上好好逛逛。

    何氏跟杨氏高兴之余,脸上居然泛出了害羞的红色。

    槐子和青木脸色都变了,极为尴尬不自在;菊花则暗骂自己糊涂:自己喜欢简单随意,买些粗布做衣裳鞋袜,却只当家人也是这样想,殊不知乡下人谁不想穿得体面、住得体面,然后让人看了羡慕?

    可笑自己挣了那么些钱,从没想起来帮爹娘做件体面衣裳,虽然也曾问过,却把他们的不舍得当不喜欢,误以为他们也觉得穿粗布自在。这回自家种的辣椒卖了钱,实诚的爹娘想是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心下觉得终于能放心花上一回钱了。

    越想越自责,她忙笑着对四人道:“爹说的对,娘想穿啥样的,就去买来。哪天咱们全家都去集上逛,让两个爹好好帮娘添些东西,我们当小辈的跟在后面帮着看看,省得挑花了眼。”

    可不能搅了长辈们的心情和情义,这回就让两个爹帮娘买东西;自己要尽孝,过了这回再说。

    青木和槐子也醒悟过来,跟着附和,说找个大太阳的日子,全家上集,又把自家的银子让爹揣着,只留下亲戚的钱,回头好算账付给他们。

    郑长河跟张大栓小心翼翼地收了银票,零碎银子用袋子装了,放在手边,说是就用这散钱去买东西。

    菊花张张嘴,心道爹呀,这些不够哩!算了,到时候自己给添上。

    刘云岚则自告奋勇地说道:“布料买回来我帮爹娘做衣裳。”

    这下杨氏和何氏没再推脱,大家又喜气洋洋地讨论起如何花这钱来。郑长河跟杨氏说还是要买田地,这些钱放家里心里不踏实哩;张大栓跟何氏说想托人给杨子捎些银子去,在外边身上没钱哪成哩,一个月那点禄米哪够花——他们是听槐子说,像张杨这样的,朝廷有贴补,所以才说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