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徐青深思时,西门坚肩头那蓝蝶,却突然发出细嫩的声音:“那边……”
西门坚一怔:“蓝蝶?”
徐青也往那小小少女之处看去。
只见蓝蝶飘然一跃,身后已张开一双美的蝶翼,带着她悠然飞起,就往前方的某一处所在,慢慢而去。
西门坚急忙跟上,徐青将云冽袖摆拉了一拉,也随之而去。
其他几位仙人本来正在四处游走,此刻见到蓝蝶带,人紧随,都是面面相觑。
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他们也不迟疑,就笑道:“我等也去瞧一瞧罢!”
随后,众仙便都往那处去了。
如若是宝,到时再看,如若不是,去观摩一番也好。
这般困难才到此地,倘使不能尽皆看遍,心里总归还是有几分不甘的。
既然这净土原本不大,自然没多久,一行人就顺利到了。
他们绕过几块钟灵毓秀的巨石,看过几株并不识得也颇有灵性的草木,渐渐地,就看到了一个大湖。
这湖呈日月之状,波光粼粼,很是美丽。
在那湖中央有一株巨木,笔直往上,高不见顶,枝叶相连,呈螺旋之状。
无需细数,众仙才见到这巨木,心里就仿佛知道,这枝干有千六支,叶片有十万八千枚——每一根枝干上,仅仅有枚叶片罢了。
诸多叶片色泽皆有不同,有青黄者,有黑白者,有翠绿欲滴者,有金光耀目者……但每一枚叶片给人的感觉,都是为古拙、苍茫,仿佛蕴含着浩瀚无尽的意蕴,悠久悠远,渺渺难言。
正是玄而又玄,只看它们一眼,就要被吸引了一般。
众仙在湖前见到这巨木,心里都是震惊。
此木……他们竟都不认得!
徐青也很讶异。
他因体质与己身之道的缘故,自下界时便熟知万木,到仙界以后,对诸多仙草仙木,也尽力熟悉,可如今他对这巨木也不识得……
但毋庸置疑,能存于这净土之内的巨木,必然非同小可。
众仙惊异一番后,也有些话语要说:
“此木十分神异,其中诸多叶片气息,竟让我好似有一种飘然欲仙之感。”
“不错,才用仙识探过去,就像是即将突破一般。”
“我仿佛能得到许多领悟。”
“我倒是仿佛……窥见一些情景,仿佛有所预兆。”
种种感觉,虽都有不同,可那诸多的叶片却当真好似能让他们有所感悟。
这岂不是像是能让他们借此悟道一样?
徐青看着那巨木,不知为何,在陌生之后,又生出一丝熟悉之感。
他确信自己不曾见过此木,但那些枝干,那些叶片,又为何会觉得熟悉呢?而且,越是看得久,就越是如此……
一旁盖鹏泽等人,则是已然商议出结果来。
陈高远对徐、云二人说道:“我等既然能见到如此神物,不若一同前去那湖心之中,摘取那些叶片,以供修行之用。”
既然树叶是宝,则各凭手段,哪个能取得多少,就得多少。
因着一上众仙出力有多有少,实力有强有弱……如此也算是另一种公平了。
再者,于他们看来,此行若无这对道侣,必然损失惨重,这般的做法,其实也是要让他两人多得一些,权作一番心意。
徐青回过神,微微一笑:“也好。”
云冽亦无异议。
随后,众仙皆纵身而起,分别使出仙法,往那湖心巨木而去。
不过通常来说,有宝之处必有险难,他们还是十分小心,各自用仙宝护体,以免被湖中可能会有妖兽突袭。
但是,直到他们已然接近了那株巨木,湖泊之内,仍旧毫无反应,更无一丝戾气。
此时众仙又不禁暗想:约莫是当真再无妖兽守护了……说来也不甚奇怪,外面那般强大的厄运之气攻伐,原本也是守护了罢!
想明白之后,众仙再无担忧,就直奔诸多枝干,伸手就去取那叶片了!
然而……
众仙却未想到,他们摘取之事,手指居然自叶片、枝干之中穿过,根本不曾触碰到一件实物!
这、这居然是虚影?
先前心头欢喜,此刻这些欢喜,陡然就化作了一种懊恼了。
巨木分明如此逼真,其叶片的气息也的确那般有用,缘何会是幻象呢?真是叫人十分不甘啊……
盖鹏泽叹了口气:“或者这巨木在此,也不过是给我等一点参悟的机会而已。”
众仙心里,也都是这般想法。
但就在此刻,徐青却忽然开口了:“……似乎并非如此。”
众仙闻言,皆往他那处看去。
却见在他的手指间,竟然正好拈着一枚古朴的叶片,约莫巴掌大,沉重无比。
在那叶片上,分明有古老的纹,焕发出一种强烈的、玄奥的气息。
众仙顿时一愣。
西门坚也不禁问道:“徐仙友,你如何寻到……”
徐青若有所思:“在下接近巨木之后,也不知是什么缘由,只觉得好似要往那处摘取,也就摘取了一片。”
而且,还有好几处,仿佛都在呼唤他一般。
这也过怪异了……
陈高远有些疑惑:“莫非是因着徐仙友曾经为木属体质?”
其余几位仙人听得,都是猜测:“或许有这缘故?”
徐青点了点头:“或许罢。”
众仙摇了摇头:“徐仙友运道好。”
说完后,他们也再去寻找叶片了。
既然徐青能得到一枚真正的叶片,便说明这巨木并非全然都是幻境,那么他们自然也有希望,能摘取到真正的叶片了。
这可不能放弃。
众仙提起精神,马上又去仔细寻找起来。
有心思灵敏的,还会取出自己曾经积攒的草木之物,又或者是木属之物,来提高把握……左右,也就是尝试一番罢了。
但之后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陈高远等人,过了有半个时辰,也不曾寻到叶片。倒是徐青又得了四五片,云冽也取到一枚。
这师兄弟两个,加起来总有七枚叶片了。
众仙羡慕不已。
终于,盖鹏泽手掌一捞,掌心之中,赫然出现一枚!
同一时刻,西门坚也取到一枚。
然后,众仙还不及说什么,便觉得眼前一花。
那偌大的、直耸云端的巨木,竟整个消失了——
留在此地的,只有空荡荡的一片湖水。
陈高远不由一叹:“原来如此庞 ...
大的巨木,只有九枚叶片是真……我等想必,是与它无缘……”
总有四人,都不曾得到叶片。
盖鹏泽几人既然得了,就回到岸上。
他们纷纷将叶片取出,给众仙一齐观赏。
其实陈高远几位未得叶片者,并不曾如何不快。
只因得宝也有气运之说,徐青和云冽本是来日天君,气运最强,得到叶片半点不怪,徐青又是木属,得了更多,是他的缘分。另外两人,西门坚有蓝蝶这灵物相助,巨木为他发现,盖鹏泽御使轮盘攻伐厄运之气,护持众仙,劳苦功高,他们两个,也是该得。
这般响过后,陈高远几人,自是心平气和。
得不到宝物,就是看一看,也有好处,实不必生出什么妄念来。
于是,众仙先看向盖鹏泽手中叶片。
同样是巴掌大,同样有古拙纹,而这些纹却好似化为两条游鱼,一黑一紫,吞吐日月星光,好生骇人!
那游鱼之色,岂非正像是厄运与鸿运么?
众仙心头一动,看向西门坚手中叶片。
这枚叶片上,纹显现出来的,是一位正在轻舞的佳人,她神色端庄,眸光灵动,给人的感觉,与蓝蝶颇有几分相似。
然后,是云冽的叶片。
上面有一位剑者,长剑劈斩,几乎将空间劈成碎片!那喷洒的寒光仿佛能冲破叶片,将观摩之人全数割伤!
看到这里,众仙渐渐明白了些。
后来,他们看向徐青手中的叶片。
这里足有六枚叶片,每一枚叶片上的纹,形成的图案皆有不同。
不过,它们透露出来的气息,跟徐青的气息,却并不契合……
既然不契合,它们为何却被徐青寻到?
又让人觉得奇怪起来。
徐青自身也颇不解。
而且,他尚有一事,不曾告知这些同道仙人。
在众仙皆以为此木为真时,他已然隐隐觉得不对,接近巨木后,更是立时感知到九处所在,是明显。
现下看来,岂非就是九枚叶片?
这到底,是为甚……
徐青犹自思,又与师兄云冽,商议起来。
云冽道:“顺应而为,自有结果。”
徐青点头称“是”。
的确,也只能是这般了。
过不得多时,除却西门坚与盖鹏泽这两位同样得了叶片之人,其余诸位俊杰在此地用双足丈量一回,见识一番,也都聚集一处。
此刻他们精力实力也已尽数恢复,就到了该离去的时候了。
陈高远等看向盖鹏泽:“盖仙友,出去时,还要劳烦你。”
盖鹏泽之前参悟叶片一阵,心有所感,自觉某些道理在这短短时间中就通晓不少,信心更足,当下坦然道:“放心,盖某必然将那仙阵摆弄得更为精妙!”
众仙对盖鹏泽也很放心,也要任凭他再抽取些紫色鸿运来。
突然间,徐青却是开了口:“且慢。”
盖鹏泽等人转头看他:“徐仙友,可是有什么发现?”
徐青神情微动:“此处巨木为假,而叶片是真,之前那些厄运之气不敢侵犯此地,是否也与此物有关?”
他此言一出,众仙也是心中一动。
倒是有几分可能……
以鸿运抵抗厄运,虽说最后有所收获,可却不能保证回回如此,若是后来一旦有个万一,对他们来说,也是害处。
有这念头后,西门坚便道:“我等四人,且去一试。”
徐青与盖鹏泽,也都点头。
于是,四人走到那净土边缘处,在前方之地,就是被打散的黑墙,与那形成了厚厚云层的厄运之气,看起来十分狰狞可怖。
徐青神色平静,手掌一拂,就把一枚叶片摊开。
霎时叶片上,就传出了一股其强大的,悠远古老的气息。
那厄运之气似乎是忌惮,才刚刚感知到这气息出现,登时已急急后退。
众仙见状,面上一喜:“有用!”
但很快徐青退后数步,叫西门坚上前,同样祭出叶片。
而这叶片散发的气息,也同样将那厄运击退。
随即又有盖鹏泽尝试、云冽尝试,无一例外,都可以让厄运之气退避。
如此反复试过后,众仙终是放下心来,确信不必在消耗自身鸿运。
徐青也不吝啬,他将手头几枚多余的叶片,分别借给那几位不曾得到叶片的仙人,叫他们拿着护体。
那几位仙人面面相觑,很快接了过来,心头也很感激。
——这些叶片上面的纹虽说与他们无缘,然而那气息能够护体,也能激发他们心头感悟,能手持这一段时间,亦是好的了。
一切准备停当,众仙下定决心,走出净土。
刹那间,所有俊杰,都置身于那无边黑云之下,周遭俱是厄运之气,沸腾不休,而前方大约还有无数毒兽,他们还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在走出洞窟的那一段程里,事情远远比他们想象的容易。
有叶片在手,那些厄运之气根本不会接近,反而往左右退开,给他们形成了一条仅能容纳一人通过,却又十分清净的道。
他们之前来时见过那许多毒兽,灭杀不尽,自然还会有许多遗漏,可是回去之时,当有毒兽出现,众仙警惕时,那些毒兽好似也遇见了什么威胁大之物,居然在洞窟边上踟蹰,并不敢真正拼杀上来。
众仙稍一思忖,恍然大悟。
毒兽被厄运之气滋养,体内蕴含厄运,自然也与厄运之气一样,都被这叶片所克。
他们进来时的确遇上了大危机,大困难,可是一旦通过之后,就可以在净土里得到叶片,出去的时候,也就畅通无阻,再没有那般危难了。
看来,这洞窟果然就是一段机缘。
如今众仙皆在缘中,虽是所得不同,可得到的好处,也能受用不尽。
心情明悟后,众仙走出洞窟,离开了这一处险地。
待出得之后,他们虽有不舍,还是很快将手中叶片归还徐青,并不去贪图他的宝物,持心也算端正。
接下来,就该出去这绝地了。
迷乱平原仍旧和从前一般茫茫不见方向,有蓝蝶引,他们却也不惧迷失。
而在洞窟一行之后,因着在那里耗费颇长时间与毒兽苦战,受到过无数次的围攻,并且束手束脚,难以施展,可在这迷乱平原上,地面宽广,毒兽也不如那般密集,更没有厄运之气能沾染自身,应对起来,就要轻松多。
渐渐地,在蓝蝶指引下,他们便顺利走出迷乱平原了。
这途中,众仙心中思虑纷纷,不由都是议论:
“诸位仙友以为……那洞窟究竟是否为天君所设?”
“据在下来看,有可能。”
“若是如此,我等去过之后,厄运之气尚在,而最好的宝物却是不存,若是日后再有人前去,岂不是空走一趟?”
“倘使真能走到尽头,没有宝物,也算不得空走,但是如若奔着宝物前去,反而将性命送在厄运之气与无尽毒兽之口,就过可惜了!”
如此多的考虑,并非是没有道理。
此时,徐青便说道:“既然在荒岭绝脉以及其他绝地中,凡遇见险难之处,都可以刻录下来,换取功绩点,不若我等将这洞窟与里面实情,同样这般施为。而后不仅我等能换取许多功绩点,也能提醒其他仙友一二。”
这提议甚好,众仙皆无异议。
徐青又说:“在下既取了那古叶,这功绩点便不要了。”
云冽道:“吾亦如此。”
师兄弟两个这般说了,西门坚与盖鹏泽也是同样说道:“我亦不要了。”
他们得了宝,陈高远等人却是空手而归,一些功绩点,也聊以慰藉罢。
陈高远几个听得,也并未过推辞,只是朝他们拱手谢过就是。
同甘共苦一场,对于徐青与云冽两位来日天君,这些俊杰自也有结交之意,只是做得过,反而失了自然,过分功利,更对结交不利,因此陈高远等人,也并未露出什么过于恳切之色。
因此,众仙互相说了几句话后,也就分别离去。
左右徐、云二人名姓他们尽知,日后若是再想相邀,也可以用传讯之石联系。
徐青和云冽,就回到了各自的石屋里。
两人在这一段途中,都有所得,尤其手中古叶,上面纹很是奇特,都应当好生沉淀,苦修一番。
云冽倒是容易,他只需盘膝端坐,将那枚古叶浮于身前,又将本命仙剑释放而出,抽取古叶气息,不断注入仙剑之上,又不断自身汲取,在识海里演化为无数剑道真意,中间更有无穷感悟,全都涌上他的心头,让他入定深处,修炼起来。
那古叶上的剑道气息,当真是强了!
也不知是如何孕育出来,竟让云冽觉得,一些天君剑道中释放出来的意境,与那古叶中的意境也有所不及,若是能够彻底悟透,他的剑道造诣,必然会大有进境!
与此同时,徐青在石屋里,同样盘膝坐下。
他所得的叶片,与他所修的己身之道并不相合,可是古叶中散发出的气息,不知为何,却让他越来越熟悉,越来越……有些渴望起来。
一时之间,就连徐青的心境,也有些不稳了。
就像是有什么特别需要之物,还未及他达到那种急欲渴求的境界时,就已然主动落在了他的手里。
这样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徐青慢慢地闭上了眼。
他整个人,都好似陷入了沉眠。
而且,徐青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睡着了。
这很奇怪。
如今的徐青已然身为大罗金仙,早已不是**凡胎,睡眠、小憩更是早已不必。若是他情愿,甚至可以一直不眠不休,直至几十万年之后,可为何现在,却突然地……睡着了?
然后,徐青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声音。
这些声音好像是来自大道的天音,虽然让他听不分明,却每一声都如同砸在他的心间一般,让他丹田里捆缚青龙的锁链,都焕发出重重明亮的光芒来。这些锁链在加粗,在变长,甚至……在变多。
但除此以外,还有一种更亲切的声音,却是似有若无,分明是很想被徐青听到,可他却无论如何,也听不到。
只是知道,他想往那里去……
徐青的意志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就像是循着一种本能,让他走得蹒跚,又走得急切。
终于他来到了一座空谷里。
此处有万木繁茂生长,每一株草木,都充满了灵性。
而在那被万木围住的空旷之地中,一阵狂风卷起,形成了大的漩涡,将那万木的叶片取来,盘旋着滚滚朝上,直冲天际!
徐青怔怔地看了许久。
很熟悉……
这是……哪里?
他不知道思考了多久,也不知道犹豫了多久,只知道熟悉的感觉在不断地加深,总让他觉得,只需要一瞬,就可以想起来了!
究竟是什么?
又是过了不知多久。
徐青的眼中,突然爆发出一抹青光,他的心里,瞬间通明。
这是他的小乾坤里!
只是,为何他的意识,却会在沉眠之后,进入小乾坤中?
进来之后,让他亲眼见到这狂风卷叶的场景,又会是什么目的?
徐青不解。
然后,他听到了来自一位女的,悠长的叹息。
徐子青骤然惊醒,睁开眼来。
那女子的声音,竟叫他没来由想要亲近!
这亲近虽非是如他对师兄那般,却是与他前世面对父母兄长时很是相似,只是到底不及前世浓厚,只是淡淡有所感应罢了。
这一刻,他心头不禁生出一个猜测来。
莫非那女子,是他转生后的亲眷?
只是他今生父母早亡,一些近亲皆在小世界中,早早跟他因果了断,又哪里会在仙界中有什么想要亲近的亲人?
一时间,徐子青越发觉得怪异了。
这般的感应,除非在关系极深的亲人里才会产生,尤其他成仙之后,感情更淡。
根本不当发生此事才是。
但既然徐子青有了感应,却也不会就此放过。
他只想着,父亲处一应有亲缘之人他是再了解不过,倒是他那母亲,他父亲不曾提起,徐家人亦不曾提起,他小时在徐家村里询问过,那些下仆之人,竟都不知道……
徐子青定下心来,闭目而坐。
他非是逃避之人,且不论为何会出现这般“梦境”,但此时乃是因手中古叶而起,其中必有关联。
因此,他当迎面而上,一探究竟!
果然,徐子青刚刚祭出古叶,很快再度沉眠,也再度遇见同样的情景。
几番再三后,他每每都在女子的叹息声中退出梦境,然后再度入定,进入其中。
只是,经过这许多次,徐子青依旧没能听见女子之言的下文。
可那女子的叹息声,却还是次次不同……她好像,也在等待着徐子青什么?
终于,徐子青又站在了狂风卷叶之前。
他看着眼前熟悉的情景,也是轻轻叹了口气。
这狂风卷叶,内含道韵,与他己身之道相关,堪为其己身之道雏形。
既然已经得出那万木加身之法,为何此物,还不成形?
徐子青怔然不动。
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种极其奇异的通透明悟之感,降临在他的身上。
他的口中,也不由低声说道:“那巨木……”
是了,这狂风卷叶形成的姿态,分明和在洞窟深处的虚幻巨木极其相似!
徐子青再想起自己一入净土,接近巨木时已知古叶所在之事,心头大震。
他的自创仙法雏形,为何会与那虚幻巨木一模一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这样的震动里,徐子青深吸口气,第一次还不曾听见那女子叹息声,已主动抽离这梦境。
他的额头上沁出一丝冷汗,心里的感觉复杂无比,难以言喻。
良久,徐子青激发传讯之石,看向了光影中的冷峻剑仙:“师兄……”
云冽抬眼,自是一眼看穿,他这师弟此刻,正在心绪不定,心境动荡。
他周身气息越发冰冷,开口道:“子青,你有不安。”
徐子青缓缓地吁了口气,把近来百日之遭遇,都慢慢说了出来。
不错,足足百日有余。
他每一入那梦境,皆有数日之久,神思迷惑,难以回转。
这并非是悟道,而是像是要寻回一些什么,于他而言,亦是难料。
云冽性情果断,略一沉吟后,说道:“且待我来。”
徐子青一怔,就见眼前师兄已消失不见,显然正是出去石屋了。
师兄之意,是要打破空间壁障,来到此处?
当下里,徐子青豁然起身,也疾步走出门外。
之前种种心绪,皆已被他抛开。
石屋外,相邻云层上,云冽果然已立在那处,他手中擎有一柄仙剑,剑锋寒芒无匹,八炼剑意尽皆催发,且在那剑意之中,还蕴含着一种极其厉害的意蕴。
那剑锋所指之处,正是那空间壁障的一点!
徐子青看得清楚,这壁障,分明就是当时容瑾曾破开之处,而师兄这些时日里必然实力大进,应当不至于如那时容瑾般,只得妖藤出入。
不过,若是师兄要肉身前来,耗费必然极大,也必然十分困难。
徐子青心一定,将容瑾释放出来。
一根极其强悍的妖藤悍然昂身,其血气冲天,正是极可怕的气势。
然而待这妖藤看清对面之人时,就跌落出一团血光:“父亲,来?”
徐子青微微一笑:“容瑾且与父亲合力。”
血光兴高采烈:“合力!”
那边云冽亦见到容瑾出现,略略颔首。
容瑾越发欢喜,登时运念!
霎时间,妖藤猛然贯出,直通云冽所指之处,与此同时,云冽亦是出剑!
快!都是极快!
就见到一抹金光乍明,耀目至极,前方的空间就好似琉璃一般碎裂,彻底消散于无形了——比起上次仅仅钻出一个孔洞来,力量强大何止一倍?
下一刻,白芒闪动,身着雪白锦衣的剑修,已在那两重相异空间之内穿梭数个来回,在一炷香内,来到了这一重云上。
徐子青不由唤道:“师兄……”
云冽目光将师弟扫过:“回屋再言。”
徐子青心下松快不少,笑意越发温存:“是,师兄。”
容瑾很是灵慧,此时像是知道双亲有要事相商,在化为藤蔓往师兄弟两人身上蹭了一蹭后,就重新变作血光,回到徐子青的小乾坤里。
而徐子青,也将自家师兄引入石屋了。
师兄弟两人,相对而坐。
云冽也不多言,并指点出眉心,就将剑魂牵引出来。
徐子青见状,面色微红,但很快定神,将元神敞开。
紧接着,云冽之剑魂径直入得徐子青紫府之内,与其元神迅速交融。
师兄弟二人的目光,都是缓和下来。
然后,徐子青近来所遇之事,所有感悟,所有记忆,全数涌入云冽剑魂之内,而云冽遭遇,也是亦然。
两人对彼此毫无隐瞒,深深信赖,情意深厚。
这一番元神交融,因云冽担忧而起,因徐子青不安而起,亦因二人之情而起。
良久,云冽剑魂收回,两人睁开眼来。
自徐子青记忆之内,云冽不曾寻到缘由,但他却也有一种法子,在之前交融中,已尽数让师弟知道。
徐子青心中微暖,手掌轻拂,在两人身后,便现出一张玉床。
旋即,他二人携手,一齐躺在了床上。
瞬时气息交融。
此次的梦境中,除却徐子青以外,便多了一人。
冷峻的剑仙同师弟并肩而立,一齐看向那狂风卷叶,目光微动。
然后,云冽手掌一张,握住他那本命仙剑,对着那处,就是一斩——
云冽剑心通明,徐子青身在局中,前者当可为后者斩开不解之念!
而后,那狂风卷叶散开,整个小乾坤之景,都是不见。
那女子这一次,却不再发出叹息声,而是轻轻说道:“可来也。”
徐子青顿时恍然。
他心中所想,是见这女子一面,偏生每每进入此中,却都被这狂风卷叶吸引,沉浸于那诸多疑惑之内。
可要想明白一切,他分明只需要肩上见那女子罢了……虽不知是否能见,他却久久不能窥见内心之声,着实是,有些执念了。
之前师兄一剑,正让他惊醒过来。
之后,云冽与徐子青身不由己,都是立刻退离了梦境。
他们如今并肩躺在玉床之上,两手相牵,刚刚睁眼,还不及如何反应,却又是身不由己,整个化作一团白光,从这石屋内消失了。
徐子青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就站立在一处茫茫空间之内。
他的身侧是师兄云冽,他的前方……赫然出现了一株巨木。
这巨木,正是那洞窟深处的虚影!
但也是这巨木,气势比起那虚影来,强盛了不知多少倍,威压更不知深重几何。
只是这巨木的气势威压,似乎对他与师兄,都不存压迫之感?
徐子青隐约明白,这一株巨木,才是真正的巨木,众多枝干上的十万八千古叶,也都片片是真。
随后,师兄弟二人便见到,那巨木上也焕发出柔和的白光来。
而在这白光中,慢慢地浮现出一位女子的形貌来。
她穿着一袭素淡的长裙,相貌虽并非极美,却让人观之慈和温情,带着一种柔和生机之感。
此刻,女子开口,声音清和:“没想到,今日竟能见到通明剑石转生之人,得如此成就……”
她的声音,在整个空间里回荡。
“天下有剑道,剑者云集之地,剑石感诸多剑道真意而通明,遂成通明剑石……”
“通明剑石辗转诸多大小世界,每每为剑者所取,千万仔后,方有灵光一现……”
“灵光汇聚,开智成灵,投生百世,世世求剑,无牵无绊,代代夭折……
“通明剑石所成灵光,因破开剑石之体,代代夭折,也是偿还那伤伐道身之果,原本千世万载,都要如此轮回,直至石心内蕴,心中有情,方得以成道。”那女的目光,悠悠落在云冽身上,“吾却未料到,堪堪世,通明剑石竟已破劫而出,且相助之人,却是吾儿……”
这一刻,她的神色越发柔和起来,看向的,却是徐青。
她复又轻声叹息:“吾儿……”
在这女说出前面一段话时,徐青心中很是震惊。
此前他虽知自己与师兄正是被这女召唤而来,但隐约知道女对自己两人并无恶意,便当作拜见前辈罢了。不曾想来了之后,居然立刻知道了师兄的来历。
师兄他,竟是上古通明剑石灵光转世之体?
难怪了。
天下间有坚固的石头,被剑者磨剑久了,便成剑石,而剑石受到剑者熏陶,说不得几千几万年后,或者因此自己有所感应,又或者被人点化,成为石妖。
而若是不成石妖,反而因着不断辗转于诸多剑者之手,逐渐通晓剑道,道理内蕴,变作通明剑石,最终得成一点灵光者,那便是其罕见,万中无一,堪为上好炼剑之材,往往被剑者带走,化为宝剑,灵光遂成剑灵。
但这些通明剑石若是有气运加身,或者本能所在,不被人觉察,后来更是知道转世投生之理的,在通明剑石里,又是万中无一了。
更何况,还要能投生成功,在代代转世、无尽孤寂中依旧坚守本心,磨练剑道,使得剑道灵光不被胎中之谜断绝,无数世界里,都难得寻到一例。
云冽便是这一例。
早在化为云冽之前,他就已经有无数年的积累,凡是剑道之意,在他手中皆如纸张,很快即可掌握。
他原本为通明剑石,石心无垢,冷硬无比,本体又曾受无数剑者以长剑攻伐、磨砺,后来修炼无情杀戮剑道,也是相得益彰。
徐青恍然。
难怪师兄这般厉害……当真是,了不起。
听到此处时,徐青对自家师兄惊敬意更深,却万万不曾料到,后来却听得那女唤他为……“吾儿”?
一时间,他禁不住睁大了眼,看向女之处。
这又是何意?
以徐青的眼力,见到这女时,已知她实力远远胜过自身,说不得就是天君一样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又怎会是下界那与他那不能修炼的凡人父亲结合,且生下他这孩儿的普通女?
徐青生来即有记忆,当时他虽因双眼难开,不曾见到生下自己的女面貌,但他也依旧记得十分清楚,他确确实实,是由母亲生出,又被父亲抱住的。
这女的话语,叫他如何能信?
猛然心跳了一瞬后,徐青看向女,才有些艰难地开口:“前辈这话,乃是何意?晚辈自下界飞升而来,母亲早亡,本是晚辈心中遗憾……”
女的笑容,仍旧十分和蔼,其中的鼓励欣喜之意,在徐青看来,十分真切,竟叫他不知如何再说下去了。
此刻,云冽忽然开口:“多谢前辈点明出身。”
这话一说,这有些凝滞的气氛,方才立刻回缓。
徐青是松了口气,看向师兄时,心里安稳。
也是,师兄知晓生生世世早夭之事,都不曾如何,如今他不过是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世,又有什么好动摇的?
若这女真是母亲,便是母团聚,也没什么不好。
那女也看了看两人,仍旧很是温和:“青自幼不知吾之存在,自怪不得你。如今且听吾说来……”她微微转身,视线自那巨木上晃过,“你二人可知,此木乃是何物,吾又是何身份?”
徐青摇头道:“自然不知。”
女定定看他,其目中神光悠远,仿佛已将他看穿一般。
但不知为何,徐青却并无被冒犯之感。
女温婉一笑:“此木名为‘知命天木’,能知过去未来,通晓吉凶祸福,诸生命轮,厄运不沾,鸿运天齐,能容十万八千道,寿元无尽,堪比天尊……仙界凡尘,也仅此一株罢了。”她轻轻一叹,“此木为吾,吾为此木。如今竟有青存在,且小乾坤里得成天木异象,倒也能称得上有两株了。”
但天道本来只容一株,如今能成两株,已然在天命之外……
徐青还不及为那知命天木的威能震动,已然是神情一变:“晚辈生而为人,又怎会是另一株知命天木?”
他此时,还不能确信这女身份,自也不能鲁莽称呼。
女道:“你若非是吾亲,也不能成这人木之体,你如今正自创仙法,久久不能成就根基,便是尚且不明自身根脚,道理不通,小乾坤里,才不能形成那一株知命天木道身。”
如今她这儿,并非是真正的知命天木,却可以有知命天木为道身,故而才说,是“称得上”。
徐青心中,一瞬闪过许多念头。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并不明白。
女此刻,娓娓道来:“也罢,此事于你而言,确是匪夷所思。”她顿了顿,“知命天木生来神通广大,于仙界初开时,已然扎根一处,万年汲取仙界之气,不断成长。但越是强大的异类,越是难以生长,吾知命天木秉承天命,全无所惧,生长起来,自然也是慢……照理说,就连要孕育出灵智来,也是难。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吾才隐约有些灵慧,又不知多少年月,吾方开启灵智,仍旧是不知多少年月,吾才终于有所感应,可以脱离本体,化形而出,自由行走。”
她的神思有些恍惚,像是已然飘到了远的所在:“知命天木一旦化形,虽是万劫不沾,却因着本是草木之物,需得渡过一道情关。而情关一破,知命天木秉承天地五行木之大道,得成天尊之位。”
在女的口中,渐渐流露出的许多隐秘,让徐青与云冽两人,已听得是认真。
女续道:“仙界诸位天君,自传承中得知吾知命天木要渡情劫之事,以为此事重大,又各有私心,便想让吾于他们或是仙界俊杰中挑出一人,双修渡劫,堪破情关,而与吾双修之人,自也大有好处,说不得,能借此得天命青睐,成就另一天尊。然而——”此刻,她的面上,忽而有一丝嘲讽,“天道有慧眼,无物不能看破。以不纯之心想引发吾之情劫,此乃亵渎,于吾而言,不过是笑话一场!”
说到这里,女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情意:“仙界如此,吾失望,吾便遮蔽天机,本体脱离仙界,打破仙凡壁障。吾知命天木,渡情劫时,化身与爱侣一般,吾随意入得一方小世界,因一凡人男心动,就化为寻常女,与其结识成婚……那凡人男,正是昊天小世界中,一个小家族分家的嫡长,也就是青的父亲,徐孟清。”
徐青听到这里,不由屏住了呼吸。
女眼中情意,渐渐转浓:“孟清天生体弱,不能练武,亦不能修行,性情儒雅,却不失坚毅果断。当年吾以凡女之躯与其相恋,他身为嫡长继承家业,本就因身体之故,多有掣肘,却能有所担当,力排众议,迎吾入门。”
“相许数年,吾沉溺于情爱之中,劫数渐深。但吾虽为凡身,知命天木本能仍在,却很快得知,孟清只有两载寿数,再难相守……天命不可改,吾若执意插手,于孟清不利,故而吾便心生一念,要为孟清怀上一。”女看向徐青,仿佛在从他身上,寻找一人形影,“吾凡身与寻常凡身不同,倘使定要怀上嗣,那嗣也必然未有魂魄,如人形之木,但倒也不惧,能叫孟清离世前感受有嗣之喜,于吾而言,便已足够。”
“只不过,生产之后,吾精力衰退,劫数难逃,需得回归仙界,而孟清虽伤怀妻离世,却能有孩儿抚慰。初生胎儿皆是本能,纵使并无魂魄,也不能叫人看穿,待孟清离世,那并无魂魄的躯壳也会没了父亲血缘牵系,就此再无声息,同样化为尸身……如此,一切便了无痕迹了。”
说到这里时,徐青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全部身世。
原来……竟是这样。
他出生之际,母亲知命天木假死离去,父亲只剩一年寿命,又感伤母亲之“死”,后来也很快去世,只留下他这一人。
若是他不曾到来,他这副身躯也会入土,到时,果然是都没什么痕迹了。
女声音幽幽:“吾儿之名,为吾所取,尔父名为孟清,‘清’与‘青’同音,以示吾儿因其父孟清而来。而木为青色,也以示吾之来历。”
“只是吾因情劫未过,天机蒙蔽,回归之后,沉眠多年。直至青飞升成仙,小乾坤里得成异象,吾方受惊动,才知有异界之魂入得那人木之身,投生成吾儿了……吾与孟清,竟当真有了孩儿。”
女声音轻微,却是一瞬入得徐青之耳,如仙钟长鸣。
“吾儿,你莫非还不愿意唤吾一声‘母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