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涧、沈漾、郑晖他们也都主张先进城,稳定潭州局势为要,接下来还要尽早筹备下一阶段对邵州、衡州的攻势。
接下来便着郭亮先率亲事府、帐内府的千余骑兵亲卫进城先入驻原潭州节度使府,排查安全隐患,其他人则先陪着三皇子及蜀使长乡侯王邕登岳麓山祭拜,午后正式进城。
虽说马氏统治湘潭逾百年,但马氏内乱期间,潭州城经历过一次兵劫,十数万间屋舍毁于战火,城内平民伤伤无数,马寅不得已请天佑帝出兵,潭州名义上内附大楚,也已经有近十年的时间。
潭州的世家乡族以及平民,多多少少对大楚已经形成一定的认同感跟归属感,马家这次举叛旗欲谋割据,并不得人心。
几场硬仗,死伤主要是马家控制多年的嫡系兵马,乡兵的战斗力表现极弱,甚至在马寅自封湘王后,潭州有不少官吏弃印逃入深山。
潭州叛乱在半年时间内就差不多被快速平定,这对人心的收附也特别有利。
夕阳斜照下来,韩谦随三皇子进城。
进城往节度使府的大街已经被看热闹的平民挤得水泄不通,绝大多数平民眼里都没有惧色,反而有一种战事能如此快速平定后的宽慰跟释然。
长乡侯王邕以及他身边的假少年分去不少眼球,但三皇子杨元溥无疑是最引人瞩目的,他没有坐保护更严密的马车,坚持骑马进城,在万民瞩目下,穿过铺石大街,进入富丽堂皇的节度使府(湘王府)。
马氏割据洞庭湖及湘江地区,最多时统辖洞庭湖、湘江及沅江流域十二州,马家数代人居住并不断扩建的节度使府,也是规模壮阔、极致富丽堂皇。
即便节度使有一部分建筑毁于内乱,但十年过去,也已经修缮恢复旧观。
潭州节度使府占地约有四五百亩,甚至比龙牙城都要巨大。
节度使府的前衙建有三座大殿,乃是马寅议事、处置军政事务的所在;内府屋舍更多达千余间,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还将一座占地百余亩,名为狮子山的小丘圈在府里打造成私家游园,规模比金陵城的临江郡王府壮阔数倍。
潭州节度使府内府也早就有私用宦官服待的传统。
信昌侯李普率部入城后,除了收押四千多俘兵以及没有来得及南逃的马氏宗族子弟、女眷三千多人;此外,节度使府内府所用的宦官宫女,也被收押了两千多人。
要是将潭州城内马寅所封的数百名大小文武官将及眷属家小以及家养奴婢都统计在内,可能就要占到潭州近半的人口了。
为侍卫及议事方便,韩谦、沈漾、zhāng píng以及蜀使长乡侯王邕等人也都暂时随三皇子住进节度使府。
闲杂人等早就关入战俘营,节度使府内外都换上郡王府的侍卫,偌大的节度使府便显得空旷许多。
韩谦他们住进潭州节度使府后,马寅、马循父子等叛逆主犯,也都直接关押到节度使府的地牢里。
为防备还有忠心于马氏的人马潜伏在城里搞刺杀,或劫走马寅、马循父子,韩谦也没有顾得上歇一口气,亲自将缙云楼目前还能组织起来的精锐斥候,部署在地牢附近,弥补亲事府、帐内府侍卫的不足。
地牢位于节度使府的西北角,看着像是一座很不起眼的小院,却守卫森严。
绕过一座假山,便是地牢极不起眼的门户。
潭州城内地势平坦,往地下挖出数米所建的地牢显得极为阴湿,墙壁附有斑驳的陈年血迹,使得地牢里充塞一种刺鼻的血腥气息。
各种刑具摆放在那里。
韩谦与姜获、袁国维二人亲自走过一遍,确认地牢内部没有通往别处的暗道,才回到地牢大厅。
马寅、马循父子二人就关押在大厅东首的一间囚房里。
马寅年过五旬,削瘦的脸颊,这一刻显得极其的苍老,鬓发霜白,看上去要比年纪比他大出十岁的天佑帝还要暮气沉沉。
马循还穿着蟒龙袍,却是污秽不堪,鼻青脸肿,身上还有几处刀伤,应该是率领侍卫抵挡季钟棋派人捉拿时所留,此时只是简单的包扎起来。
马寅如老僧入定般坐在墙角里,对韩谦他们的到来不闻不问不见,马循眼神则阴鸷的看过来,内心充满着不甘心。
韩谦笑着施了一礼:“龙雀军帐内军副指使韩谦,见过都虞候。”
这是当年韩谦送父亲到叙州赴任,途中拜见马循时的第一句话。
想当初在五牙楼舰诺大的舰首甲板上,马循居中坐在一张高背官椅上,左右有十数谋士、部将并立,是何等的威风凛凛!
韩谦心想马循当时也绝没有想到有朝一刻,会沦为阶下之囚吧。
马循眼里闪过一丝恼怒恨意,灼然像噬人的凶兽,但随后便黯淡下来。
“韩大人,现在就要审讯他们吗?”姜获微微躬着身子,凑过来问道。
信昌侯李普攻下潭州城,禀告三皇子说节度使府的积储十分有限,存粮不足三万石,绫罗绸缎金银器等折钱不足二十万缗钱。
信昌侯李普攻下潭州城时,乱兵都没能冲入节度使府,姜获、袁国维他们都怀疑马寅、马循父子在其他地方有秘藏,想着刑讯,将这些秘藏逼问出来,作为龙雀军的养军之资。
在姜获、袁国维看来,户部侍郎冯文澜、孔周两家被查抄,大理寺与郡王府这边抄得冯孔两家的田庄庄院以及私藏,折价高达数百万缗。
马氏作为一地诸侯,经营洞庭湖及湘江、阮江沿岸近百年,断不可能比冯家还不如。
而像冯昌裕不过是叙州这山窝窝里的土籍大户,被韩谦灭掉后,还从靖云寨查抄六万余石粮谷以及其他价值六七万缗钱的财货。
韩谦摇摇头,他不觉得马家还能有什么私藏,即便有,也绝不会多。
马氏十年前就经历过内乱,元气就受过重创,十年内即便有所恢复,距离极盛之时也有很大的差距。
马氏奢侈之风不改,十年内修建大量供自家玩乐的殿台亭阁,节度使府内所养的宦官宫女就将近三千人,而为了保持潭州半独立的地位不改,明里私里又要上贡金陵城内的达官贵人。
而潭州还要常年维持两万多精锐的庞大兵备,荆襄战事期间损兵折将四千多人,而这次叛乱将邵州、衡州一起拉下水,将兵力急剧扩张到近九万人,靡费更是巨万。
潭州节度使府所剩的积储,与韩谦事前的判断是符合的,他也不想为无用功去做恶人。
当然,姜获、袁国维要刑讯马家父子,韩谦也绝不会阻拦。
事实上,照节度使府的积储来看,即便没有文瑞临、高隆、苗勇等人加速削藩战事的进展,韩谦他们夺取汉寿,彻底控制沅江中下游地区,将叛军领地切割开来,最多就两三个月,就能令叛军陷入缺粮断饷的绝境之中。
就算很快就要秋粮收割的季节,但武陵军会同龙雀军一部精锐坐镇汉寿,能极方便进袭洞庭湖沿岸的腹地,也将令叛军无法从地方征粮。
不过,在绝大多数人眼里,都会认为攻陷白茅城、潭州城,是决定削藩获胜的最关键两战,那信昌侯李普自然是首功,其次乃是郑晖、李知诰等将。
这时候守在地牢外的奚发儿过来禀报说派往邵州、衡州刺探情报的斥候已经回来了,叛将赵胜、罗嘉两部,在得知潭州陷落的消息后,就纠缠三万兵马,胁裹数万眷属家小,沿湘江往南面的永州境内逃跑,三皇子在前衙大殿召集军议,请韩谦他们过去。
韩谦与袁国维、姜获二人匆匆离开西院地牢,赶往节度使府的前衙大殿,看到众人还没有歇下来,得知邵衡两州最新的情报后,都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韩谦与三皇子及众人行了一礼,走到沈漾下首空缺出来的长案后坐下来,看到文瑞临坐在柴建、李冲两人中间,心里一笑,看来文瑞临连立大功,已经是彻底为信昌侯视为嫡系了。
韩谦低声问沈漾:“沈大人,大家都知道邵衡两州的叛军南逃了?”
沈漾点点头,说道:“刚刚说及这事。”
这时候郑晖站起来朝三皇子行礼说道:
“邵衡两路叛军胁裹数万家眷南逃,速度必然相当缓慢,我等率水步营夹湘江南下,应该能在永州境内将其截住全歼掉。”
郑晖是主战派,特别是削藩之战打得这么顺,叛军都无还手之力,没有道理放赵胜、罗嘉两部叛军南下去投清源军,他主张留少量兵马在潭州城,其他水营步甲即刻便能纠集两万精锐南下追击,应趁胜追击。
三皇子与信昌侯李普也都跃跃欲试,都想着趁胜追击,将军功挣满。
韩谦坐在案后,朝沈漾、杨涧二人看过去。
杨涧坐得稳如泰山,很显然他心里早就想明白了,三皇子想要出兵追击,楼船军水营派战船配合便是,反倒没有必要表达什么意见。
沈漾则是神色微凝,似乎有些关窍还没有想透,似乎担心立刻出兵追击,有些难以预料的风险。
当然,这次连夜召集的军议,李知诰、周惮、周数、高承源、张封、张瀚等主要统兵将领,以及柴建、李冲、zhāng píng、王琳等随行官员都有赶过来参加。
现在郑晖兴致极好的先表了态,其他人要是赞同也就罢了,要是反对,却要好好想一下措辞才不算冒犯。
看到信昌侯李普春风得意的样子似乎想要说话,韩谦猜他有些关键点还没有想透,便轻轻咳嗽了一声,截住他的话头,跟郑晖笑道:“郑大人应该留下来协助殿下坐镇潭州,南下追击叛逃的军功,郑大人可不能再都揽过去!”
郑晖微微一怔,此时在大殿之内,能统领两三万兵马南下追逃的,除了他之外,就是信昌侯李普。
杨涧身份地位是够高,但作为水师统领,他却不是统兵南下的合适人选。
不过,他听韩谦话里的意思,也不是要替信昌侯李普争统兵南下的机会,毕竟信昌侯李普此时囊里的军功,不比他逊色,韩谦应该是建议让下面的将领有更多表现或者说独挡一面的机会。
这实际上就要缩减南下追击的用兵规模。
罗嘉、赵胜还有三万多兵马,虽然人心惶惶,但他们能集结两万精锐,为何要缩减用兵规模?
这不是凭白无故的增加用兵风险吗?
信昌侯李普察言观色的本事则是绝强,现在大家都有大笔功勋在身,心情舒畅,即便韩谦不主张他领兵,他也不恼,人总不能太贪心,便笑着问韩谦:“韩大人觉得南下追逃的军功,应该让人揽入囊中?”
“赵胜、罗嘉南逃,豫章郡王在袁州此时多半也已经得报,应该会很快派兵马进入衡州,我们这边选派一将统领五六千精锐,先进入邵州,待到殿下与豫章郡王会过面后,再商议南讨永州的战策,或许更合适一些。”韩谦说道。
眼下有趁胜追击的良机,而韩谦竟然建议放缓对赵胜、罗嘉的追讨,众人都是一怔。
这哪里有半点像韩谦以往行事的风格?
杨元溥也满心的疑惑看过来。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