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不散眉弯

作者:安宁

吹不散眉弯无弹窗 子夜时分,一楼的主寝房内仍隐隐晃动着光亮。

黑沉沉的天空中不知不觉飘起零星雪花,悄无声息地潜夜而来。

被火盆薰得暖融的房内,白世非半倚床屏,就着床头处银烛台上燃点着的五支红烛读着手中书卷,一页一页翻过,仿佛看得入神,然而眸光却偶尔不自觉从书页上方飘离,虚凝无所落处,过了会儿回过神来,复又低头看书。

远处隐约传来更鼓之声。

笃笃笃,敲门声响,门外白镜轻声道:“公子,邓管家有急事请见。”

“进来。”白世非搁下书卷。

邓达园推门而入,“小的接到密信,辽国准备派人出使我朝。”

白世非下床来,走到镶翡嵌翠的桌子边上,斟了两盏茶,示意他坐下,“宫里还没有动静么?”

“已经过了好些时日,也不知太后是抹过了前事,还是始终没有抓到薛丞相的把柄,一直按兵不动,没有对他作出任何处置。”

白世非轻笑,“无非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沉思了一下,抬道,“赵元欢还住在都亭驿舍吧?”

“是,密报说他们打算在本月末离开。”

“明日你送个信儿进宫,让皇上找个借口,譬如说左藏库里的绢帛粮棉有某些物品刚好短缺之类,吩咐三司使暂时先别放,将赵元欢一行拖延些时日,然后你再拿我的飞帖去拜会玮缙的父亲。”

语毕白世非又想了想,“还是让邵大去吧,你的身份会惹人注意。”

“小的会让大管家备好礼品以及带上南方送来的时果。”

白世非点点头,“嗯,就说我送些珍奇玩意儿给叔父尝尝鲜。”

“小的方才思索再三,还是没想通公子此番安排用意何在?”

白世非含笑道,“薛大人在朝廷上暂时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与其让他留在此地惹太后心烦,不知何时就会招来灾祸,还不如索性给太后制造一个机会将他贬出开封。”

“原来如此。”邓达园起身,“对了,珠宝铺子差人送来的锦盒,下人们可交到公子手上了?”

“在这了呢。”

邓达园告辞离去。

房内再度变得寂静,白世非在原位坐着没有动,只独自把手里的茶盏慢慢喝完,良久,搁下杯子时唤道,“白镜。”

白镜应声而入,见主子的眸光停在书案的锦盒上,忙取来放在他面前。

白世非打开盒子,从中掂出一根精致的翡翠手链。

小月牙一样横向细长的水滴状翡珠,用极细致的手法雕成一粒粒空心镂花的玲珑,链子的扣口处吊着一枚极为惹眼的翡翠坠子,以花下压花的技法,分层镂雕成似是一朵千瓣盛开且瓣姿各异的牡丹,然而坠子中心精致的镂空,又使得这碧绿欲滴的弧美花形象是一个闪着幽幽绿泽的“白”字。

这独特的奇异纹案,正是白府的府徽。

白世非轻轻叹了口气,把链子放回盒子里,道,“明日你把这个与那管笛子一同给她送去。”

“公子放心,小的一定会亲眼看着坠姑娘戴上。”白镜信誓旦旦。

白世非莞尔,不再作声,只是眉宇间有抹淡淡的惆怅。

不管他如何解释,如今的她始终不肯信他分毫,他的婚期已然在即,此时不宜再去触皱她的心湖,莫如先放她静一静,且等他完婚之后再说,来日方长,既然她不信言语上的承诺,那就让他慢慢做给她看吧。

翌日一早,白镜便拿着物件去疏月庭。

那么巧他刚走到垂花门时,尚坠和晚晴正好从里出来。

晚晴一眼看到他手中的笛子,不禁掩嘴,用肩头撞了撞尚坠,揶揄道,“公子可真长情。”

尚坠被她撞得身子晃了一晃,收回停在笛子上的眸光,侧望向别处,不过些许时日而已,脸容似乎已清减了几分。

“可不是么。”白镜讪讪搭话,把笛子搭在锦盒上方递过去,添油加醋道,“坠姑娘,这是公子精心为你准备的礼物,前些时候他特地吩咐珠宝铺掌柜取了十几块最上等的翡翠到府里来,让他亲自挑选,不但如此,他还亲自动手把式样一笔笔描在纸上,便是以前陪皇上作画也没见他如此尽心,最后掌柜找来全城最好的玉匠,花了半旬功夫才雕琢而成。”

尚坠微微扯了扯嘴角,若有若无地流露出一丝讥诮之意,也不回头看白镜手上东西一眼,伸手攥了晚晴便要离开。

白镜急了,慌忙给晚晴连打眼色。

晚晴嘿嘿一笑,“我倒有些好奇,不知这盒子里装的什么?”自白镜手中把笛子和盒子一同接过,“行了,我替坠子收下,你赶紧走吧,别在这里碍姑娘我的眼了。”

“可是――”白镜本想说让尚坠戴上,却被晚晴一眼瞪了回来,他因之前的漫天胡侃而惹出是非,被一众仆婢痛斥,本来就对尚坠心怀怯意,看她脸色冷冷的,当下也不敢再多说,只得暗暗和晚晴比划了一下手腕。

晚晴一手拿着东西,一手挽着尚坠离开。

直到走远了,尚坠才闷声道,“你收下他的东西干什么?”

晚晴不满地哼了一声,“你也得见好就收,别公子给点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了。昨儿个晚玉说她从邓管家那听来的,公子最近为府里还有宫里的事情诸多操心,好像是他得罪了太后什么的,事儿还挺严重,我说姑奶奶你就别在这骨节眼上还给他添堵了行不?”

尚坠想起那夜林苑里白世非的一番说话,迟疑了一下,终不再说什么。

晚晴打开盒子,一看惊呼出声,“这链子恁是精巧。”

尚坠不禁侧望了眼,晚晴把笛子和盒子塞她怀里,抓过她的手腕。

“我打小被卖进府里,这些年来几曾见过公子对哪家闺阁女动心,我们私下都说,也不知你是不是上辈子踩了狗屎这辈子才走大运,公子竟然会放着貌美如花的娇妻独守空房,却对你这个死丫头掏心掏肺,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夫人居然还表现得乐见其成,也不知你们几个搞什么,不是我说,坠子你真该好生改改脾气,别有事没事就惹公子爷不开心。”

尚坠怔怔地看着被她扣在腕上的翡翠链子,心口一忽儿甜,一忽儿涩,杂陈在一起,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那夜还他笛子,多少是因看到了他和夏闲娉在高楼上的身影,纵使回来后他解释了事出有因,当时也只觉无非是又一次事后托词罢了,捺不住伤心失望。

如今想来,真的是她不明事理么?

晚晴拽着神情恍惚的她走到梅林园径的拐角,两人稍不留神,差点被拐角处低着头匆匆而来的人迎面撞上,晚晴惊吓得拍了拍心口,张口斥道,“谁呀,这么急慌慌的,赶着投胎呢?”

那人窘红了面孔,几乎长揖到地,“抱歉冲撞了晴姑娘……”说罢抬起来,目光一时定在尚坠脸上,见她唇边微微有丝笑意,站在梅枝下仿如花间仙子,不禁整个呆了呆,迅垂下头去,连耳根带颈脖子全都红了。

晚晴噗哧一声笑出来,“丁大哥你怎么来了?”

丁善名蚊声应道,“是大姨传话叫我过来一趟。”

尚坠见他神态窘迫,似手足无措,完全不敢直视己方二人,心内既觉好笑,又有些不忍,暗暗扯了扯晚晴的袖子,原本还想再打趣丁善名几句的晚晴便住了嘴,挥挥绣帕与他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