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不散眉弯无弹窗 连日大雨,湿漉漉的勾檐不曾干过,白府里除了轮值的仆婢外皆被着绵绵不绝的雨幕困得动弹不得,闲暇时三五成群聚在房中,伴着窗外芭蕉叶上的滴滴答答声可压闲话。
“坠子你气色好多了。”晚弄嬉笑道。
“她能不好吗?每日里喝三顿补汤,养膘一样吃吃睡睡,你没看她已经一身赘肉了。”晚晴出言挖苦,继而又抱怨,“你们说晚玉到底去哪了?今儿又不是她当值,这大雨天的连人影也不见一个,真是怪事儿。”
尚坠慢声应道:“你理她做甚,该回来时她自然会晓得回来。”
晚弄嘴角动了动,迟疑地看了眼尚坠,仿佛话就在嘴边,却不知说好还是不说好。
眸底闪了闪,尚坠笑笑:“怎么了,这会儿我是外人还晚晴是外人?你有话还不好说了?”
“昨儿我去管事房时,恰巧遇上商管事和她外甥儿,虽然他们把声音压得极低,但迎面走过去的那会儿我还是觉察到了,他们好像在争执,为了什么而有点相持不下。”
晚晴好奇道:“他们争什么呀?为了坠子吗?”
尚坠斜了她一眼:“别有的没的都扯到我头上。”
晚弄迟疑半晌:“不是坠子,我隐约听见他们提到晚玉的名儿。”
“你说什么?!”晚晴吃惊地瞪大了眼。
“他们――”晚弄忽然住嘴,面色尴尬万分。
尚坠反应最快,当即抬往门外望去,门槛处搭着裙裾一角,晚玉就站在那儿,可能是在进门时刚好听到了晚弄的说话,一下子进退不得,脸色因极度难为情而有些白。
晚晴跳了起来,惊骂道:“你这死蹄子赶紧进来给我说清楚了!”
晚玉没有动,只是望了望尚坠,神色歉疚至极中还带着一丝怯懦。
见她低垂下头,极度不安地紧绞十指,尚坠微觉好笑,开口招呼:“你进来吧。”
她这才往里挪了挪步。
晚晴急,大步走过去将她硬拖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我――”晚玉哑语,一句话堵在嗓子眼上不知如何出口,眼圈便红了红,咬唇抬,定定望着尚坠,“我真不是存心想瞒你们,我自个儿也没想到后来会――会――”
“会什么呀!急死人了!”晚晴恼叫。
“你静点儿。”尚坠白了她一眼,再回望晚玉,浅声缓道,“你也没想到会喜欢上丁大哥吗?”
“你端午那日去找她退婚,我看他伤心成那般,只觉得心里十分不忍,开始只是想安慰她一下罢了。”也不知晚玉是被逼急了头绪慌乱,还是被识穿后仓皇失措,再脱口时已有点口不择言,“你早已是公子的人,明知与他并无可能,若非你拿他做挡箭牌,也不至于――”
晚晴和晚弄齐齐愕然:“坠子你和丁大哥解除婚约了?”
尚坠面容微白,慢慢从晚玉身上收回转淡的眸光,牵了牵嘴角:“你说得是极,这事我确实对不住丁大哥。”口气诚挚而平静,除此外旁人再听不出她的任何情绪。
“我不是这个意思――”晚玉几乎就要哭出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一旁晚弄忍不住戗出声:“就算坠子再怎么不是,谁来说她也不应是你来说罢?你也不想想她平日是怎么待你的?如今你因了自己喜欢的男子便这样责怪于她,你有没有良心!”
“我说了我没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晚晴双手一挥吼出一声。
尚坠闭眼揉了揉太阳穴,片刻后睁开长睫,不以为意地轻轻笑了笑:“我被你们吵得头都晕了。”望向晚玉,脸上笑意又更深了些,“你是担心我介意吗?其实每回想起来,我始终觉得有愧于丁大哥,你喜欢上他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在意,再则我与丁大哥虽曾有婚约,两人之间却从无情分,所以你也别放在心上。”
低头想了想:“要是商管家不赞成他与你一起,过些日子等我身子好些,再帮你想想法子。”掩嘴轻欠,懒声道,“这雨淅淅沥沥起来没完,下得人困乏不住,我先去眯会儿,你们聊着罢。”
晚玉早被眼泪打湿眼帘,已说不出话来。
晚晴和晚弄对视了一眼,尚坠的神色表情与平时没有两样,一番闲话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但两人心里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从来想不到一贯少言的她原来也能轻描淡写地把话说得那般周到,不但令人惊讶,还觉得陌生。
仿佛而今的坠子,已不是过去她们所熟悉的那个坠子。
那时舟中听雨,楫浪泼荷,而今檐下听雨,昏帐暗罗。
幽静无人的房中,尚坠枕着一臂侧躺再床上,眸光无声落在地面,人一动不动,只静静听着屋上帘外的雨声,外头厅里晚晴和晚玉又低低说了会话,之后便似散去了再没声响,她翻个身,朝里合上眼。
这雨怕是下到入夜也不会停……
一任阶钱,点滴到天明。
此后又过几日,天老爷才终于收住雨势。
入晚十分,青空灰霾,碧树如洗,风过潮枝带起清新气息。
“各色绫罗绸缎和珠钗头面都已给二夫人送去,厨子正在准备她亲自拟定的菜肴,二夫人说只想与公子独酌一更,这等生辰小事并不愿对外声张,故而让把酒菜都端到浣珠阁。”
,旁边小厮正把灯烛一一掌起。
白世非漫不经心地笑笑:“你依足她的吩咐去办便是了。”方待回过身去与邓达园说话,转瞬想起什么,把已走到门口的邵印叫住,叮嘱般补上一句,“你去疏月庭和小坠说一声,我晚点儿过去看她。”
邵印应声退下。
这才侧向坐在东案的邓达园:“薛奎那儿怎样了?”
“有支突蹿而起的流寇最近在玉门关附近扰民生事,薛大人把此事报上了朝廷,朝中回旨让他按兵不动,先静观其变,大臣们私下议论,不少人怀疑那支流寇是日益壮大的党项族人假办为之,其意在试探我朝反应。”
白世非颔了颔,没说什么,沉思会儿后,又问:“宫中呢?”
“文德殿已修葺得七七八八,京x南郊王氏砖窑的王二爷费了几遭酒食,又破费不少银锭和两名侍婢,终究获得修葺使滕宗谅允,把那批上好的铺地青砖卖了进去。”
听的人点点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案面:“找一个当把文德殿修得更堂皇的名目,又或是把邻近几殿也同葺一新的借口,使人上道奏折,请皇上从内库再支十万x给滕宗谅挥霍。”
“是。”
“x务处的盐钞引收地如何了?”
“他们收来的钞引大部分经指缝出而落入吾府,官营买钞场也被白氏的交引铺顶得门庭冷落,那些中饱私囊的官员们只留着一小部分压仓,然后层层上报说所收甚微,此举措效果欠佳,或望调高买入价以试后效云云,朝廷已几日批允,又多拨了十万x出来。”
“你把盐钞的私市价抬到一券七十贯,而后以每券六十贯九十文,八十文,七十文的依次减价,吧收进的盐钞引一点一点全数卖予官收,记住要做得不着痕迹。”
邓达园允诺:“如此一来,白氏从中赚取的差价便极为可观。”
唇完如月,白世非向椅背悠然靠去:“何止,过去几年间x货务连岁有羡余,三司往往多收为额,又各地州府每岁受纳民户税帛,皆多为进贡京中。”
邓达园精目一闪:“那想必今年内库的入缴大减无疑。”
白世非懒懒望了眼窗外,连绵多日的雨水虽歇了,天色却始终没有真正放晴,入夜后乌云压顶,黑漆漆地没半丝光亮。
“今夏雨季来得早,按这天时,不需多久京师便会接到地方水灾的急报,你把我的话传出去,今年不管何方水涝,商绅富户只许捐米捐衣,一律不得出钱赈灾,就让各地州府全向京师借调粮银。”
“公子的意思是――”
白世非笑着起身:“把内库耗空,让其入不敷出。”
小厮忙提起灯笼小心地领在前头。
侍立在外的白镜看见他从里出来,忙不迭递上一个小巧的白釉瓷瓶:“任医官差人送来的,说里头是公子向他要的东西。”
白世非把瓷瓶纳入袖中:“夏家最后一趟来人是在上个月初吗?”
“便是上月初六,昭缇初五出了趟门,二天夏家便来人了。”
白世非停下脚步,细想了想,唇边漫起一抹细笑,那笑容分明很浅,然而看在白镜眼里,只觉深不可测。
“你走快一步,去把锋睿找来。”闲声吩咐白镜,继而抬对掌灯的小厮道,“往浣珠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