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不散眉弯无弹窗 不知不觉间走到至膳厅,若是平时,只要远远听闻屋子里传出声音,尚坠定已悄然绕道而行,只是今日她心中有事而没多加留意,这便疏忽了。
“那丫头!”
一声突如其来的吃喝打断了游走的思绪,尚坠一愣停步,转看向声音来处,厅堂里夏闲娉与张绿漾正在用膳,七八个仆人侍候在侧,只是不知何故没见大管家邵印的影子。
叫住她的人正是把玉笛抢走的张绿漾。
微犹豫了一下,尚坠转身走过去,抬腿跨入门槛,施礼道:“奴婢见过二夫人,三夫人。”
张绿漾一撇嘴角:“你是不是没把我们这些夫人放在眼里啊?”
夏闲娉眼底冷光暗闪,掠过尚坠后转而看了张绿漾一眼。
尚坠低声谨应:“奴婢不敢。”
张绿漾嗤声哼道:“那怎么你身为丫头,路过主子在的地儿,也不进来问候一声!”
这话一出,夏闲娉终于确定张绿漾在找尚坠落的麻烦,眼内霎时滑过一抹刻骨怨芒,她本来不在愁找不到机会整治这丫头,没想张绿漾倒先出手了。
“奴婢才刚在画室帮小姐研磨时把衣裳弄脏了,怕进来会碍观瞻,扰了两位夫人的食兴,故而打算先去换过衣裳,再回来侍候二位夫人。”尚坠恭声道,回答得竟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以至张绿漾被噎得一时做声不得。
夏闲娉看这情形,便放下手中茶杯,冷声道:“给我倒杯茶来。”
“是。”尚坠垂下长睫,要来的始终还是会来。
在她转身瞬间,夏闲娉向昭缇暗暗递了个眼色,昭缇跟随她多年,自然明了她的暗示,对她微微颔,倒把旁边的张绿漾看得一愣,不知道这主仆俩在打什么主意。
尚坠把茶斟好,端过来递给夏闲娉。
夏闲娉抬手去接,却一下没拿稳杯子,茶水泼溅出来落在手背上,她烫得哟声一叫,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尚坠已被昭缇猛地甩了一巴掌:“你个jian人!倒这么满想烫死我家小姐吗?!”
尚坠被打得头都侧了过去,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站也站不稳,而她嫩白的半边颜面已清晰浮起几道通红指痕,嘴角也隐约见到一丝裂开血痕,可想而知下手的人有多狠。
在场的仆人全呆住了,张绿漾一个反应过来,跳起来指着昭缇破口大骂:“你也不过是个下jian婢子!在这儿撒什么野!”她虽然也很讨厌那丫头,但也不至于动手打人吧!
昭缇不哼声,只站回夏闲娉身后,对张绿漾的的叫骂根本不理不睬。
不知哪位年长的仆人先回过神,低声惶道:“快去把邵管家请来。”
夏闲娉唇一抿:“谁敢出这门口!”
她喝止的同时有个厮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低着头匆匆往外走,把夏闲娉气得便要从椅子里霍然起立。
就在这混乱当中门口忽然传来:“怎么了?”
这一声让全场顿然安静。
谁也没想到出门多时的白世非竟恰在此时回来,他的眸光停在尚坠红肿的半边脸颊上,眉心略皱,继而望进她的眼瞳,从他进来伊始,她神色冷凝若冰,且始终一声不,没人知道挨了打的她心里在想什么。
跟在白世非身后进来的邵印一看眼前情形,惯常处变不惊的他连脸都变了,不为人察地摇了摇头,对旁边小厮道:“去冰窖取些冰来。”
温和不再的眸光扫过强自镇静的夏闲娉和面带怯然的张绿漾,白世非在餐桌旁捡了张圆凳子坐下,轻笑问道:“怎么回事?”
没有人敢出声,仆人们全都胆战心惊地低垂着头,只缩躲在夏闲娉身后的昭缇嗫嚅了一下,然而白世非脸上仿佛带着一丝无温寒气的浅笑,不知为何让她恐惧得始终不敢上前。
小厮很快便拎端着一小桶冰块跑了回来。
白世非望向尚坠,淡声道:“过来。”
尚坠静立不动,过了片刻,屋子里所有仆人祈求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她身上,被迫不过她面上浮起一抹厌色,缓步走到白世非跟前。
手掌搭上她的腰将人揽近,下一瞬她已被强迫坐在他的腿上,坐在餐桌对面的夏闲娉和张绿漾当即绿了脸,紧接着在她们面前凌空扔下的冰块激射起桌上的菜汁汤水,把尖叫着来不及遮挡的两人溅了一身一脸。
白世非也不看两人,若无其事地弹了下染湿的指尖,接过邵印递来的绢纱,卷起桶里冰块,轻轻印上尚坠肿痛的脸。
被汤汁溅得狼狈至极的夏闲娉看在眼内,恨得差点儿把下唇咬破。
意识到就连主子也很可能自身难保,昭缇吓得赶紧上闪跪倒,颤声道:“是奴婢打……打了尚坠姑娘。”
“为什么?”自嘴里吐出不带情绪的三个字,白世非的眸光始终没有离开尚坠的脸,见她被冰块冻得脑袋一侧,他无阻同情地叹了口气。
“因……因为她端茶给小……小姐时,烫……烫了小姐的手。”
拿着冰块的手一顿,白世非转过尚坠的脸正对自己,极其不悦,“为何你会在这里端茶?”
尚坠依旧抿着唇不肯哼声。
手忙脚乱拭罢身上黏腻的张绿漾偷看她一眼,怯惧轻唤:“世非――哥哥。”
便这充满忐忑的不安叫声,已能让人明白个事情大概,白世非只是充耳不闻,手中冰块再度敷上尚坠的脸颊,眼角斜光掠过跪在地上的昭缇,说话仍旧不温不火:“给我倒杯茶来。”
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的昭缇满怀恐惧地站了起来,转身走向茶案,看着眼前形状不一的七八个茶壶,犹豫着不知该斟哪个,便挑了最大的一壶,倒好回到白世非面前,却不敢擅自放下,端着杯子全身颤抖地等他指示。
白世非放下手中渗水的绢纱,取过另一块再卷起冰块:“管家。”
“在。”邵印躬身向前。
“念。”
“公子喝茶只喝龙凤团和扬州贡,仆婢之出差错者,按白府家规八十五条,罚三月薪饷。”
白世非往尚坠脸上爱怜地轻轻吹气:“就这一条?”
“仆婢中有擅自殴打、责罚、谩骂、欺凌他人者,按家规三十五条,杖二十。”
昭缇扑声再次跪倒,手中的茶水抖了出来,眼眶里早吓满了泪,却强忍着一点儿也不敢哭。
邵印却还没说完:“主母管教不当者,按家规三十六条,禁于后山祠堂,少过十到二十日不等。”
夏闲娉与张绿漾同时惊圆了眼。
白世非专注在尚坠脸上的眸光这才终于掉了过来,率先看向昭缇,语调温然不变,但就是能让人听出杀一儆百的无情意味:“扣三月薪饷,杖二十,下次再犯,永逐出府。“
“奴婢知错了!公子饶命!、”昭缇哭着连连磕头。
在邵印的示意下,旁边几个高大的仆人上前将她架了起来。
想起自己先前在浣珠阁作威作福,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而今落入别人手中,那二十板下来未必还有命在,昭缇两腿软,恐惧中哭喊不止:“小姐!小姐快救救我!奴婢都是为了你啊!小姐!”
夏闲娉侧过头去不一语,对昭缇的哭求恍若未闻,此时此际让她怎么帮?这不是为难她吗?另一方面又暗恼昭缇在白世非面前叫出什么都是为了她的那种话,让人下不来台,脸色一沉,便冷眼瞥着昭缇被架出门去。
白世非转而望向张绿漾:“撩事生非,篾掸十下。”
“不要。”张绿漾吓得大叫,连连退后,转身便想夺门而出。
最后盯着夏闲娉,出语一径无情:“禁足于浣珠阁廿日。”
夏闲娉满目通红,将下唇咬得泛白,无比怨恨地定定瞪视着被他抱在怀中的尚坠,面色极其吓人,仿佛随时都会冲上去拼个玉石俱焚,不惜与之同归于尽。
另一边被仆人堵下的张绿漾心慌尖叫:“世非哥哥!”
白世非扳回尚坠又似不耐别开的脸:“这里间的下人,是不是都看着你挨打?”
尚坠垂下眼帘,淡而薄厌:“你好了罢。”
他点头:“既然你求情,杖刑可免。”望向邵印,“全部罚两月薪饷。”
“是。”邵印一个字也不多说。
“叫药房调制些消肿的膏药。”白世非放下冰块,搂着尚坠站起。
被拦着不能向白世非靠近的张绿漾眼看他就要走出门去,她急得再也顾不得,大叫道“世非哥哥你不能打我!”
白世非还是没有看她一眼,甚至没有稍微收停脚步。
张绿漾几乎当堂吼出来:“你真的不能打我!我有身孕了!”
惊魂不未定,复来又一惊,在场之人无不被这句话震住。
便连白世非向外跨出的右腿也顿然一止,缓缓落在门槛上,他回过头,有丝茫然地看着张绿漾,对她乍叫的说话似明非明,在他终于反应过来时胸口忽然龚来强烈力道,冷不防被尚坠推得趔趄后退,脊背重重撞上了门柱。
尚坠恼极了瞪着他,无端被人刮了一耳光痛到牙齿根里,说不窝火是假的可是能怨谁呢?怨天怨地怨他人,说到底还不是就是因为他自己?惹来这么一堆善妒的莺莺燕燕,让她平白吃苦也就罢了,最恨的是这种日子还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白世非张嘴欲言,下一瞬顿悟时机不对,只好什么都不说,懒懒靠在门柱上,脸上挂着浅浅笑意,一瞬不眨凝视着她。
他神色间的捉摸不定却让她更为恼怒,想也不想,她抬脚狠狠踢向他的小腿胫骨:“你心内不是希望我为你争风吃醋吗?”当着仆婢们的面她毫无顾忌地一踢再踢,他疼得哟哟直叫却始终不躲不避,只任她泄。
“我真的很讨厌你的这些二夫人三夫人!不过老实说这府里我最讨厌的人还是你!你比一头猪还不如!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怒气涨至小脸通红,胸部因连串激烈的说话而喘得起伏,大完脾气后她挽起裙摆霍然转身,撇下做声不得的众人三步并两步飞快走了开去。
厅堂内长久死寂。
片刻之后,就见白世非一个人慢慢笑了开来,嘴角几乎咧至耳根,笑容欢畅得府中前所未见,掸了掸衣摆,他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