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总是非常短暂,沙漠很快陷入永恒的干渴。
因为要从干涸的深井里拉绳打出水来,那绪的掌心已经磨出了厚茧。
如今月朗星稀,那绪就在井边打水,麻绳磨着茧子下坠,嘶啦啦一声又一声。
打水,一桶又一桶,反正井水不枯,永无穷尽。
那绪真心觉得,这是渡过长夜非常好的法子。
第十四桶水了,拉上来的时候那绪已经汗湿重衣,左胸伤口也隐隐作痛。
按照次序,这桶水应该送到小虾家,这孩子很可怜,爹妈都死了,唯一的爷爷又是个酒鬼。
那绪吸一口气,扶膝盖站起来,将水提着,走到小虾家土墙跟前的时候,看见这孩子居然抱着膝盖,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蹲在院门边。
这是个女孩,虽然很瘦,又是个癞痢头,但有一双又大又深的眼睛,如果迎着光看,墨黑中会有一点发蓝。
“怎么了?”那绪过去,蹲下来温柔看着她。
小虾呜咽了一声,投到他怀里,耸着肩膀一吸一吸地哭着。
那绪没再问她原因,问了她也不说,逼得急了,还会拿脑门撞墙。
“好了。”那绪拍着她背,挑她喜欢的来说:“我那里来了个高手,这几天我就让他去采药,到时候一定能把你的癞痢治好。”
小虾吸了吸鼻子,趴在他肩膀,渐渐的也不再哭了,伸出手抚摸他的头发。
“我来帮你洗头好不好?”摸着摸着,小虾抬起头来:“我有一把牛角梳!”
那绪愣了一愣,那女娃已经跑进屋去,在黑暗里摸索,找到她的梳子跑了出来。
本来,沙漠里的水是这样金贵,不应该拿来洗头。
可这样的道理,对一个叫小虾却从没见过虾,有梳子却没有一根头发的女娃,那绪说不出口。
于是小虾就替他洗了头,没有皂角,洗得很马虎,但梳得很认真,沾着水,一缕一丝梳了无数遍。
“哥哥最近不开心,总是半夜起来打水,我在窗户里见过你好多回。”梳梳着梳着,小虾就跟他说话。
“有些心事睡不着。”那绪抬头望月:“而且雨季过了,这井里的水很快就倒灌到月牙湖去,我多打些也是好的。”
“小虾睡不着,是因为头痒,还有被爷爷打了。那哥哥为了什么睡不着?”
那绪的胸口滞了一滞,隐约地有些发疼。
佛门虽说也有苦修,但从不教人自虐,像这样夜半不睡,忍着伤一夜一夜的打水提水送水,本不是他会做的事。
会做这种事的人,应该是那位莫施主。
那个走时并不回头,自己声称业已放下的……,莫涯施主。
“我因为有些事想不透,所以睡不着。”那绪低了头,不知怎么,对这个女娃毫无戒备。
“因为想谁了吗?”
这一句多犀利。
那绪低下了头,忽然觉得心上悬着的针刺到了实处,一瞬间反而解脱。
没错,他就是还想着他。
白天沙漠烈日如火,他就会想他会不会蹲在日头下面,一整天不喝水,把自己烤成鱼干。
到了晚上,他又会想他会不会不睡,血红色一双眼,站在谁的床边撩拨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