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随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有想法也不可能告诉这三个没正形只会瞎胡闹的无知小儿,尤其妹妹,跟着兄长打闹没心没肺的样子,看着就闹心。
哥哥再亲,那也是男子,男女七岁不同席,寻常人家的女儿都知道这个理,贵族出身的小姐连这都不懂,或者是懂而不忌讳,那就只能说此女实在轻浮。
晏随不知道的是,魏娆去过军营,当过伙夫,跟几个糙男人躺在一张大通铺上,内心早就经历过千锤百炼,现在这样小步走小口笑,已经是收着了。
选秀那天终于还是来了,一大早,魏娆和魏姝各自一顶小轿,并在长长的队伍里,行进在由外城到内宫的宫道上,时而传来女子的嬉笑声,飘在空中久久不散。
魏娆听得真切,感慨万千,十几岁的少女,都是家里宠着长大的,可不就是天真不知愁,各自怀揣着美梦,直到宫里前辈教会她们什么是人间真实。
巷尾别院,台阶上的三人变成了两人,笑声没了,叹气多了,晏随不经意路过,听到两兄弟一个比一个嗓门大。
“小九那样的性子,进去了肯定要吃亏。”
“可不是,说了又不听,死犟。”
不自觉放慢了脚步的晏世子。
那天少女和兄长比试,藏在袖里的袖箭掉出来,他只不过顺手捡起,研究了一下,她就如临大敌,一把夺了过去,连声道谢都不说,看他的神情就像防贼。晏随那一刻有点尴尬,内心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恼。
这种小玩意制作精巧,关键时刻有奇用,算得上稀罕物,但又不是世上独此一件,晏王府的三千食客里不缺能工巧匠,做出来的袖箭比这还要小巧,箭头还要锋利,他到时候要一个过来,跟她比比,看她有何话可说。
那样的小气性子,能不吃亏,宫里住的都是些什么样的牛鬼蛇神,要你命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可不像他这样大度,不计较。
这样想过以后,晏随心气顺了,眉目舒展,大步走远。
“没事,还有个小八,小九打人打累了,小八还能帮擦个汗递个水。”
前头那个走远的挺拔身影几不可见地轻晃了一下,可仔细再看,依然龙行虎步,沉稳如山,仿佛只是一阵微风拂过,被风吹过的眼睛也跟着糊了一下。
回到晏王府,晏随仰头环顾一圈,精致有余,气派不足,哪有北境府上那种苍劲厚重的大气蓬勃,一如这里的人,小鼻子小眼,心胸开阔的没几个。
管家看到晏随回来,急匆匆迎上去,额头直冒汗:“世子,您可算回了,太子殿下驾临,正等着您呢。”
晏随听闻挑了一下眉头,有那么一点惊讶,问:“来多久了?”
“约莫,约莫有两柱香了,跟大公子饮茶在。”
两柱香?太子这点倒是像惠帝,为达目的,能忍,目的达到,随时都有可能翻脸。
管家是晏裕的人,晏随问过几句就把他打发了,不许人跟着,自己踏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向景涛苑那边走去。
“春寒料峭,虽说看起来暖和了些,但也不能大意,阿裕还得好好养,否则父皇有中意的人选,还得顾虑到你这身子,如今适不适合成婚,受不受得住。”
太子半开玩笑的话,听到晏随耳中,多了几层意思,他脚步一顿,眼尾一扫,不怒自威的容色,极具压迫之势,正要出声报信的门卫心头一颤,立马闭了嘴。
“我这身子,过一天是一天,就不耽误好人家的女子了。”
晏裕话里颇有些自暴自弃。
“诶,你可不能这么想,我看着康健,成家也早,可现在呢,还不是鳏夫一个,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我还不如你。”
流言可畏,克妻比病弱更损名声。
太子可以自贬,晏裕却不敢真的接这话,起身给人空掉的杯子里斟茶,温声安慰:“太子是储君,有真龙庇佑,偶有不顺,也定会否极泰来,兴许只是缘分未到。”
缘分未到四个字用得妙,太子听到心里是熨帖的,父皇许诺这次选妃会考虑他的意思,出身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看着有福相,好生养。
父皇见过冯莲一面,说她体态单薄,不像个会生养的,但出身摆在那里,当个侧妃使得。
一想到这,太子心情又不免沉重起来,他后院几个侧妃无功也无过,平时对他更是温柔体贴,让哪个消失,他都觉得有点残忍。
“不知太子莅临,晏随多有怠慢,望恕罪。”
清清朗朗的男声,便似雨后虹现,心上密布的阴云瞬间散去,太子抬眼望向大步进屋的少年郎,不自觉地起身相迎。
“晏世子言重了,是本宫临时兴起,想来看看。”
太子想撑起储君的派头,可一对上晏随,打了几遍腹稿的话,到嘴里又变了个样,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在战场上杀过的人,没有上万也有数千,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人,看着就是跟他们这种京中子弟很不一样。
太子对上少年的眼睛,跟他说几句话,都像在全神贯注地备战,不敢有一丝懈怠。
可父皇还是觉得不满意,还是觉得他不够好,既然做再多都好不了,他又为什么要那么努力。
太子心境转变,反而更放得开了,还能玩笑般的问:“晏世子在尚京住了也有一段时日,有没有碰到什么心仪的女子,若是身份合适,本宫帮忙说个项,玉成一段良缘。”
闻言,晏随脑海里第一浮现的竟是那个娇小玲珑的青衫俏郎君,不爱胭脂水粉,偏爱跟自家哥哥混在一起切磋拳脚,那拿着棍子挥向兄长的势头,瞧着居然有模有样的。
这时候,她已经在宫里了吧,也不知道有没有吃亏。
“若是有中意的,太子真愿意做这个媒人?”
晏随可不敢随随便便信皇家人的承诺,问得也直白。
晏裕本在一旁默默喝着茶水,当个凑数的听众,听到晏随这话,一口茶没吞下去差点喷出来。
他这个弟弟从小就烦女子,房里头一个丫鬟也没有,小厮就那两三个,清心寡欲得像个和尚,他是病弱,有心无力,这个弟弟空有一身的劲,却不好那档子事,也是怪得很。现在看来,应该不是不好,而是没看上。
这进一趟京,长了见识,心也动了。
和太子一样,晏裕也很好奇究竟哪家女子能让眼高于顶的弟弟看上,但他不好过问,竖起耳朵听太子问。
“太子若能确切给出一个承诺,晏某才敢告知。”
晏随之所以这么说,是他知道温吞太子没这个魄力。
最后,太子是阴着脸离开晏王府的,身边长随抖机灵地问要不要宣冯世子一见。
太子想了想,否了。
冯家的意思是希望冯三接姐姐的班,继续掌那东宫后院,还能照拂年幼的外甥女,冯劭话里也有所暗示,他这时候找人,人家再提到这事,他还得费神搪塞过去。
回宫的路上,长随见太子始终闷闷不乐,遂又问:“殿下何不去御花园走走,看一看春光,或许心情就好了。”
御花园抱秀阁那边,正在进行秀女初选,说不定就能遇到一两个顺眼的。
从进宫,到验身,再到初选,魏娆好似梦游,稀里糊涂就站到这里了。
验身那一关,魏娆就很反感,抽她一顿都行,但就是别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她会想打人。上辈子当伙夫,她都是穿着厚厚的衣服,就连睡觉也裹得严实,顶多被人拍拍肩背,不像验身要把衣衫褪尽,□□地任人打量,还上手。
不想一个上了年纪的宫嬷嬷把她带到角落里的屏风后,只让她脱了鞋袜,捋起她衣袖和裙子下半,看看她手足,就打发她走了。穿鞋袜时,魏娆听到嬷嬷对记录的宫女说了句,左颈窝有粒芝麻大小的黑痣。
入选者要肤白体净无瑕,她这点算瑕疵了,卡得严的话,她当天就能回家,这也是魏娆不急的原因之一。
谁料本子上记了一笔,她仍是过关了,还和冯莲分到一组,进到了初选,连顺序都挨着在。
冯莲后面,就是她。
她俩站在一起,就是两朵风格迥异,但同样绝美的稀世名花,即便身处在繁花丛中,依然显眼得夺人眼球。
不少秀女和宫人都在议论她们,那声音大得魏娆都能听到她们在说什么。
魏娆无心太子妃位,也没那么忌讳,直接就问冯莲,太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冯莲会错了意,以为魏娆贪那位子,心想有她在前面顶着,自己被选中的可能就会小上几分,也许就有机会嫁给自己想嫁的那个男人。
于是冯莲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毫无保留地告诉魏娆,还有皇后姑母的喜好,也一并告知,只希望这位魏九小姐争口气,一举拔得头筹,赢得挑剔姑母的欢心。
魏娆认真听着,频频点头,笑眯了眼睛。
这位冯小姐真是热心肠,看来跟她一样,志不在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