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娆没有细问见机是见什么机,不必问也知形势不好才会离京,她宁可那一刻不要到来,只求晏随万事顺利。
安翊出身大家,即便心里极度失意,仍是好风度地安慰魏娆:“魏姑娘无需担忧,宫里透出来的消息,一切尚在掌控之中,会好起来的。”
魏娆勉强笑了笑,对安翊多了几分好感,这个安家人,还是可靠的,怪不得晏随重用。
直到晌午时分,魏亭喘着粗气回来了,难得见他如此奔忙,而他身后跟了个戴着面纱的女子,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殷殷望着魏娆。
“八姐。”
魏娆面上现出一丝惊喜,走过去上下打量她,见她安然无恙,又转头看向哥哥。
魏亭还在擦汗,但表情是轻松的:“皇后下了懿旨,不忍好人家的女儿在深宫里蹉跎,既然没有成礼,那就不合规矩,太子妃可自去,今后嫁娶,与皇家再无相干。”
皇后怎么突然良心发现了?
魏娆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不是晏随他---”
后面的话打住,大家心知肚明。
得到晏随许她良配的承诺,魏姝异常轻松,摘下了面纱,把宫里这两天发生的巨变简要讲了讲,听得魏娆心情一波三折,尤其冯靖设下埋伏在午门狙杀晏随那段,心跳都要骤停了。
魏亭帮着妹妹补充:“这世上能算计到晏世子的还真没几个,那冯靖想要先下手为强,殊不知晏随早就布置好了阵仗在等着他。”
晏随早就在城防各岗安插了自己人,只等冯靖出手,他再顺势而为,将逆贼拿下。
魏娆当然知道晏随本事了得,可想到他上一世遭人暗算,仍是免不了为他担心,直到听到他将冯靖生擒,才真正松了口气,放下的心情又带着微微雀跃,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看他有没有受伤,人是不是好的。
魏亭一看妹妹那样子,不禁摇头晒笑,女大不中留,留不住了,留来留去留成仇。
好在有魏姝陪着,这一天不算难熬,魏娆没有全部被晏随夺了魂,还记得提到翠柳,问她去哪了,怎地没瞧见人。
魏姝:“太子妃身边的侍女,多少人见过,再出现在你身边不合适了,而且翠柳这年纪也该嫁人了,我们不能耽误她,我给了她足够的银钱,让她回乡嫁人了。”
魏娆连连点头,这样使得,不枉主仆一场的情意了。
“那大哥和嫂嫂呢,你有见过没?”魏娆又问。
提到大哥,魏姝也是一脸苦笑:“见是见过,不过大哥那样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要面子,又当惯了家里的老大,我们这些弟妹的话,他未必听得进去。”
世子有着世子的骄傲,换句话说,也是自负,尤其在弟妹面前,要保持长兄的威严,是断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或者向他们低头。
连魏姝都这么说,那就只有父亲回来才能管得了大哥。
魏娆还是庆幸的,有晏随在,大哥衣食是无忧的,哪天受不住幽禁之苦自然就想出来了。
魏姝犹豫了一下,终是问出:“那许家真就没救了?不能从轻发落?”
魏娆摇头,一个字:“难。”
莫说冯靖不想,晏随怕也是不想的,如今正是抓典型树威信的时候,许家的罪行摆在那里,证据确凿,不是十分铁的关系,谁会为他们求情,没得自家也染上一身腥,被百姓唾骂。
贪官污吏,有时比山匪贼寇更招人恨。
又是一个深夜,身形高长的男人踏着月色缓缓而归,身上还沾着那点披星戴月的烟火气,自己抬袖子嗅了嗅,仿佛都能闻到一股怪味儿。
她定是不喜的。
才走到了后院的拱门口,晏随又抬脚返回,叫小厮多烧两桶水,他要彻彻底底洗个干净。
外面一有动静,就有丫鬟报给魏娆。
丫鬟生了张巧嘴,绘声绘色描绘一通,魏娆不禁莞尔,从来都是女子近君情切,他这是羞的哪门子臊。
我们英明神武的晏世子自然不可能是真臊,他只不过是想以更饱满的状态出现在佳人面前,而不是抱着佳人的时候,让她闻到自己身上的怪味皱眉。
到底是年轻,经得住折腾,晏随短暂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天空才泛起一点鱼肚白,就起身了,打完了一套拳,安翊也醒了,过到主屋这边求见。
安翊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晏随问他话,他答了,答过之后就变得异常沉默,不似以往,还能聊些奇闻轶事。
晏随权当没注意到,在男人退下去后,叫来留守在院中的侍从询问。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是在朝政上,别的方面,谁又真正了解谁。
安翊到的这一天,生活作息很规律,先后见过了魏家兄妹,谈完了事就回到自己屋里,并没有任何异常行为。
不过侍从特意强调了一句:“安公子见到魏姑娘时,仿佛有些失神。”
同为男人,侍从自己每每见到魏娆,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更别说刚来的适婚年轻公子了,表面看着正正经经,谁知道心里有没有一点小荡漾。
晏随听完只是冷笑了一声,便不再提。
魏娆头发很长,发丝柔滑如上好的黑缎子,阳光下泛着特别莹润的光泽,不必看脸,光是这一头浓黑的青丝,就足以让人心生涟漪了。
晏随双手负在背后,驻足在院门口,看着小姑娘在院子里慢悠悠打拳,不为武学上的精进,只是简单地强身健体。
同样的动作,别人做,没甚美感,可换成魏娆,举手投足,便是轻轻一个转身摆臂,都让人心旷神怡,看了极为舒坦。
魏亭过来时,就见晏随久久立在门口,没有进去,不禁讶然。
这是大事将成,架子也端上了。
魏亭走到晏随身后,轻咳了一声,晏随这才动了,抬脚跨过门槛。
魏娆其实早就注意到男人了,心绪上的那点波动,她自己都控制不住,只是忍着不发作,直到男人进了院子,哥哥也跟着一起,她才收起了动作,站直了身子,拿帕子擦了擦额角渗出的那点汗渍,同时鼻子微动,闻闻身上的味重不重。
似乎不太重,还有点香香的。
好闻到自己都要陶醉了。
不过不能醉,要清醒,男人黑幽的目光一落到她身上,脚就有点软是怎么回事。
魏娆拿帕子擦过了脸,就假装若无其事地唤来春巧,让她把帕子拿下去洗了,再上早膳,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两男两女,四个人,分量要够。
汤包,饺子,还有酥饼,米糕,和爽口的小菜,以及咸淡几种粥,一一摆上了桌。
每个人都有自己爱吃的早点,可以说是照顾到位了,但因为有个存在感太强的人镇在这里,兄妹们想吃得痛快就有点为难人了。
魏亭没魏姝那么拘谨,他只是单纯地想留出更多时间让小妹和晏随相处,吃了碗皮蛋瘦肉粥和几个小笼包就搁了碗筷。
魏亭搁下了碗筷,魏姝也有样学样,吃了个七分饱。
魏娆还在长身体,早间又练了套拳,不紧不慢地吃了不少,看兄姐都撂了筷子,不禁愕然。
她这当妹妹的居然吃的最多,别人怎么想。
这个别人,当然是特指晏随了。
不过晏随还真没别的想法,他也尚在长身体,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都没好好歇下来吃顿饭,魏娆这边的菜色又极对他的胃口,连吃了两大碗粥,眼看着就要盛第三碗,更顾不上旁人有没有吃饱。
魏亭和魏姝同时站起,一个书还没看完,一个花还没绣完,很有默契地从容退席。
饭桌上只剩晏世子和魏九。
两个人,反而更自在了。
魏娆拿起公筷,夹了脆黄瓜到男人碗里,极有兴致道:“这是我新做的糖渍黄瓜,脆中带甜,又不那么腻,也不油,你吃吃看,对不对你口味。”
晏随如今看到黄瓜就有点怵。
他和她之间,是不是就逃不开这长绿之物了。
即便心里有那么一丝微妙的抵触情绪,在女子满眼期盼下,晏随仍是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细嚼了两口,还行吧,早晨吃这倒也合适。
看到男人吃得不勉强,魏娆笑意加深,又给他夹别的菜。
“我亲手包的蒸饺,蘸料也是自己调的,哥哥吃了也说好,你多吃点。”
不过一天一夜没见,魏娆瞧着男人好像瘦了点,面部的棱角越发硬朗了,更有男人味的同时,又免不了几分心疼,可劲儿劝着他多吃。
这是亲人在时要端着,等到亲人一走,本性释放了。
晏随也确实受用,就爱女子这般紧张他的模样,不知不觉,就着菜,又吃了两碗粥,直到腹中实在撑的不行,才撂了碗筷,要去再打一套拳克华掉那种饱胀感。
两人的关系已经越发明朗,在自己的院子里更是没必要避嫌,晏随就留在了后院,立在石榴树下,行云流水地展臂伸腿,男人手长腿长,打起拳也尤为养眼,还特别有力道,一招一式,瞧着就很有气势,一如他这个人,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
魏娆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一旁看着,两眼冒着星星,却不知自己这般小女儿的情态,也尤为动人。
安翊有事要禀,寻晏随而来,没敢进去,立在后院门口,远远瞧着黄杉女子站了起来,走向树下的男人,拿着帕子给他擦脸,宛如恩爱小夫妻,浓情蜜意,再也插不进第三个人。
无疾而终的一场暗恋。
安二公子何曾这样失意,狼狈过,却只能默默藏在心里,体尝苦果,人前依然要保持安家人该有的优雅风度。
安翊背对魏娆,却和晏随面对面,晏随任由魏娆帮她擦脸,没有吱声,等魏娆转过身,看到了门口立着的男人,晏随才握着她的双肩往屋那边转了回去。
“我晚上回来用膳。”
老夫老妻般的口吻,听得魏娆都有些恍惚了,仿佛已经预见了几年后,甚至十几年后他和她的相处模式。
彼此喜欢,真是好啊,就连下一顿饭,都已经开始期待了。
在晏随跨出院子,经过安翊身边时,看了他一眼。
安翊莫名颤了一下,快速整理好情绪,跟着晏随往前院走。
议事厅,几个幕僚等在那里,很多事情都要晏随决断。
冯靖失势,跟着他的那些党羽势必也要铲除,即便不除,也不能留他们在朝堂上。
罢免了这一批官员,就会出现不少空缺,需要有人顶上去,有政绩的地方官可以往京内升调,还可加开恩科,招揽更多有才华的士子。
不拘一格降人才,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太子是个怯懦性子,太傅强,他就听太傅的,如今太傅已经被晏随以谋逆的罪名拿下,那他就只能听晏随的。
盖有玉玺的旨意一发出,全国的学子为之一振,一度因为朝廷任人唯亲的做法感到不满,愤慨,甚至灰心丧气,谁料晏世子一当权,就有这样的魄力,不愧为万民爱戴的良主。
晏随在民间的威望自此空前高涨。
须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赢得了天下学子的拥护,成为他们推崇的中流砥柱,很多事情会顺畅不少。
而晏随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他为他们雪中送炭,他们给他锦上添花,也算是互利互惠了。
郭令身为翰林院学士,是不少士子的恩师,被冯靖无故囚禁,并动用私刑,关押长达半月之久,引来了不少学子的口诛笔伐,一人一篇檄文,不说冯靖,便是他祖上三代早就入土为安的,也被拉出来批了个遍,还别提,真就挖出了不少料。
读书人骂人很讲究,一个脏字也没有,但句句珠玑,冷嘲热讽,能把人说到无地自容,恨不能立刻跳江,洗刷满身的污秽。
冯钰的随从自市面上搜罗了不少檄文回来,案桌上堆了满满一大摞,看个两天两夜看不完。
俗话说得好,跟地痞流氓逞凶都莫惹读书人,一只笔杆子,寥寥数语,能把人怼到没脾气。
外面一堆麻烦事,家里也不消停,自从冯靖被打入大牢,谢氏整日里在冯钰面前哭,连一向有主意的冯莲也是愁云惨淡。
若不是宫里还有个皇后,极力保住他们,整个冯氏一族恐怕都要遭大难。
冯莲看着破相后变得阴晴不定的哥哥,不像谢氏那样泪流满面,但也是红了眼眶,心有戚戚。
“哥哥,真就没有别的办法救父亲了吗?”
父亲一倒,他们冯家还有什么指望。
谢氏没了主意,只会哭,捉着儿子的手:“要不你多进几趟宫,去求皇后,或者求襄郡王也行,你和县主都要定婚了,他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皇后?一个生不出儿子,又没有雷利手段的皇后,能保住自己的地位就不错了。
至于襄郡王,冯钰更是一声笑起来,略带自嘲的口吻:“忘了父亲是如何对人家儿子的,能松口答应我和县主的亲事已经是不计前嫌,别的就不要指望了。”
冯莲眼露失望:“那你就眼睁睁看着父亲丧命吗?”
“晏随跟父亲不同,要权也要名声,要人性命,也有个章法,不会轻易发难。”
何况还有个太子和皇后在前头,余谦又是个左右逢源,极会明哲保身的主,他想要走得更远,就必须平衡好几方势力,而不是一出手就赶尽杀绝。
冯莲又何尝不懂,她难过的不仅是父亲落败,藏在心里说不出来的更有,晏随跟冯家背道而驰,他青云直上,她陷入困局,她和他恐怕再无可能了。
如今还能指望的唯有兄长。
冯莲:“哥哥,不如你和县主早日完婚,父亲若是不幸被害,你们亲事要拖上三年,恐生变。”
冯钰何尝想不到这点,只是说来容易,做起来哪有那么简单。
襄郡王能同意将女儿许给他,已经是憋了一肚子火了,再提要求,人家可能就要翻脸了。
冯莲见冯钰面露难色,主动请缨:“敏嘉跟我闺中往来颇多,不如我去试试,不过少不了要用点苦肉计。”
当然这苦肉计怎么用,还得有点讲究。
襄郡王新认回来的儿子孝心可嘉,为父奔走,四处求人,着急上火,又操劳过度,竟是晕倒在了路边,好不可怜。
敏嘉听到后不顾老父亲反对就要去见冯钰,被襄郡王一通呵斥:“婚事也给你说了,还想如何闹,真要为那不成器的人家把自己命都搭上。”
敏嘉双眼泛红:“冯家与我们如今也是姻亲了,父亲怎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冯家若是没落了,女儿嫁过去还能好?”
“好不了,那就退婚。”襄郡王求之不得。
冯靖小儿杖责他儿子这笔帐,如何都不能忘。
敏嘉急得跳脚:“父亲你也太记仇了,本就是哥哥做得不对,只是杖打几下,又没让哥哥入大牢,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我看你是被那冯家崽子洗脑得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
襄郡王话放得重,敏嘉瘪了嘴,一下哭起来。
“那你就把我赶出家门,让我自生自灭吧。”
说完,敏嘉哭着冲了出去,小牛犊似的,头也不回。
襄郡王后头直跺脚:“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襄郡王这对父女,隔段时间就要为京中贵圈贡献一出精彩的戏码,比茶馆说书人讲的段子还要吸引人。
魏娆足不出户,都能得到不少新鲜的乐子。
春巧这张嘴皮子,嘚啵嘚啵讲个不停,逗得魏娆也是咯咯直笑,别人家的烦心事,到她这都成乐子了。
魏姝性子没魏娆这么外放,只觉得敏嘉这种被惯坏的贵女眼光实在太差,选谁家儿郎不好,非要跟这种是非多,爱整幺蛾子的人家搅和在一起,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
“没有吃过亏的贵族小姐是这样,满脑子只有风花雪月,不知道后面等着她的柴米油盐有多烦。”
魏娆想到的姚氏又一金句,用在敏嘉身上再合适不过。
嫁到冯家,烦的兴许不是柴米油盐,而是更可怕的人心叵测了。
当然这都不是魏娆能操心的了,天一黑,她就进入了盼夫归的状态。
她头一回炸的肉丸子,要趁热了才好吃,特别刚起锅那会儿,他若是迟迟不归,就只能凉凉了。
因此,魏娆炸好了一半,还剩一半搁灶台上,等着晏随回来再炸。
晏随也没有让魏娆等多久,月亮才刚爬上来,天还没完全黑,他就大马金刀地进院子了。
魏娆换了身简单又不失清爽的绿袄白裙,一头长发高高盘起用轻纱包住,微留几缕散在了颈侧,既庄重典雅,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媚,展现出她这个年龄女子少有的风情。
晏随心头一热,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在她肤白胜雪的脖颈上落下一串细碎的吻。
魏娆一手拿着漏勺,一手夹着丸子往油锅里放,即便脸红到耳根,她也没空推开男人,一声惊呼出来。
“你离远点,别再靠了,油都溅在我身上了。”
好在穿了围兜,不然这热油溅到衣服上,衣服也基本上报废了,因为很难洗掉。
晏随勾着魏娆一把细腰将她稍稍拉远,让她后背靠着自己,然后转了个方向,他挪到了前头。
魏娆只是眨了个眼,漏勺就到了男人手上,他拿着勺伸进油锅里颠着肉丸,熟练得就像做过很多遍的老师傅。
魏娆好奇:“你怎么会?”
“小看你男人了,”晏随非要逗魏娆一下,惹得她脸红,他才正经道,“刚入军营那会,馋肉吃,伙房老师傅家乡过年都要备这种炸的年货,那时也快过年了,老师傅就炸了几大锅,让军中将士们感受一下年味。”
魏娆一听,感兴趣道:“那后来呢,你没把老师傅请到晏王府,专门给你炸丸子吃。”
“想请,人家不去。”
魏娆更感兴趣道:“这师傅好生厉害,连晏世子的面子都不给。”
晏随一只手掌勺,另一只手夹丸子,空不出多的手,最后倾下了长长的身子,用脑门去顶魏娆的。
“说给我做,结果做的成我了。”
魏娆两手去推男人:“我又没说让你做,你自己要勤快。”
话落,魏娆忽然想到了什么,瞪着眼睛道。
“你洗手了没?”
作者有话要说:搞定,明儿见,亲爱的小天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