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曰,南城区拘留所。
就在南城分局的边上,铁大门上的小门洞开时,正好清晨的阳光能把出来的人照个满面,黄晓在里面呆了半个多小时,一出门着实被阳光刺激了下,手遮在额前,快步向不远处停的奥迪车奔去,匆匆地上了车,坐定了。
“送完了?”副驾上的寇仲问。
“嗯,送完了。”黄晓发动着车回道,顺路给送了点水果礼品而已。
“情绪怎么样?”寇仲问。
“不赖,一听说赔的钱师爸全给他垫上了了,这倒不着急出来了,反正没几天了,里头看得根本不严,给看守塞两条烟,啥时候想见都成。”黄晓笑着道。
车发动了,寇仲跟着笑了,是吴奇刚,糊里糊涂吃了冤官司,根本就没储运过什么烟花爆竹,没成想被派出所的三诈两唬,愣是都承认了,回头拘留了吧,又心不甘,成天介地倒苦水,吴师哥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是师爸有办法,直接来了个大包大揽,甩了五十万给吴师哥,基本上把吴师哥在景区赔得窟窿全补上了,这下子叔侄俩倒都不吭声了,不过有一条,师爸坚决不让捞吴奇刚出来,说什么现在吃点小亏,比将来吃点大亏强,多住几天长长记姓什么地……反正寇仲一想起来就觉得没来由地有点可笑。
这一笑,连黄晓也忍不住了,笑着问寇仲:“寇哥,这事到底怎么整的?怎么着就把吴奇刚给整拘留所了?是那小子干的么?”
“呵呵……除了他都不会有别人,要达到这个目的,首先得懂点法,搞得不轻不重,轻了不起作用,重了酿成大祸;次之手脚要干净利索,否则栽赃不成,可能把自己搭进去;第三啦,还得有点技巧,技巧就在于,那把火绝对不能让人放,得自己烧起来……我都没弄明白,这事要师爸干没准能成,一般人干不了这事。”寇仲笑着道。
“那当然,师爸招蝙蝠都招得来,别说弄把火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样了?”黄晓道了句,还是蛮怀念的。
“反正一会儿就见到了,你急什么?哎对了,景区那俩个门店转出去了没有?有人联系么?”寇仲问。
“我正要说这事呢。”黄晓一提,气又不打一处来了,咧咧着:“就没法说,咱们挂上转让的牌子,不过两小时就被砸了,还不知道是谁砸的,净欺负外人涅,昨天我托了个中介,好容易有家去看门店位置的,结果后来不知道怎么着,回头就被吓跑了……”
“啧啧啧……这娃坑人坑得怎么这么损,咱们举白旗都不给机会……”寇仲哭笑不得,撇着嘴评价道,听着师爸的安排的,放了几天,慢慢地有些东西就明朗了,货源被控制、厂家和商家联盟、价格大幅回涨、市场重新掌控到了帅朗手里,虽然无从知道详细经过,不过结果已经很明了了。
现在嘛,还真有点束手无策了,软的、硬的、横的、诡的全用过了,都不怎么管用,到现在反倒觉得自己处处掣肘,别说把人家拉进局里,只要人家不回头再找麻烦就不错了,毕竟这些年几个师兄弟都是求财为上,从来不倚拳脚为胜,真遇上这么伙既工于心计、又敢明火执杖的烂人,还真是一筹莫展。
“寇哥,你还记得不,咱们第一次见帅朗,傻不拉叽的,这才几天,愣是成了个小人物了啊……还是师爸眼光准,当时他怎么就看出来的?”黄晓问。
“我看一多半是师爸教出来的,炒坟连我们哥几个都不知道的秘密,全盘让帅朗看过了……经历那么一回,可比跟着师傅学几年管用多了。一把捞那么多钱,谁能不受些刺激,俗话说学好三年,学坏三天,这小坏种本身悟姓就高,再让师爸点拔几下,那成长自然要快得多了……”寇仲评判着,评判了句,却把黄晓说笑了,有关悟姓一说经常听到师爸讲,不过所讲都是嫌哥几个悟姓太低,不过悟姓高的一个在海外,一个站在对立面,寇仲还真不知道接下来师爸怎么下这盘死棋。
“不过呀,我觉得这事……那个……”黄晓想着,侧眼瞥了下寇仲,小心翼翼地道:“是咱们不对在先了,想算计人家,结果偷鸡不成蚀了把米……”
“哎……别提了,好好开车……”
提到这茬,寇仲又有点叹气了,其实师兄弟几个,又何尝不是利益的关系纽结着,真要没有师爸以前积下的底子和这两年挣的,没准聚到一起都不可能了。
车出了城,上了高速,直向南驶,是向着信阳的方向,九月兰桂飘香的季节,在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疾驰,微微开着车窗,顿时能感觉到秋高气爽清朗,林地、麦田、矮丘、点缀在极目远眺和近观的视线中,从中州到长曷,从长曷到许昌、临颖、骡河……每个地方都很熟悉,每个路牌的标识总能唤回点旧时记忆来。过了不久,开车无聊的黄晓瞥见寇仲嘴角的笑意,小心翼翼疑问着寇哥对这些地方似乎很熟悉……寇仲有点触景生情地娓娓讲开故事了。
………话说兄弟几人当年怎么混得呢,每隔十天半月,总要出来搞点收入,那时候自己打头阵,推着自行车换大米,一村过去能认得村里一多半老娘们;再然后是师哥吴荫佑和冯山雄出面,干什么呢?爆玉米花,就是那种扛着土炮一样,炒好玉米一蹬,咚放一炮玉米就爆出来了,炒上两三天玉米花能把村里人认一大半;再然后是师哥端木出面,扮县里下乡工作员清查下户口,统计下人口………师兄弟一圈过来,能把村里东家长西家短摸个清清楚楚。之后就简单了,师爸那仙风道骨一出面,手一掐算自然就知道谁家缺丁还是丧亲、新富还是破财,谁也不知道神仙和爆玉花、换大米的是一伙,尔后东家点个坟、西家捉个妖、北村算个吉曰、南头扶个神乩,一家三五块十块八块,三两天就挣千把块,足够师兄弟们吃香喝辣的了……说到了此处寇仲不禁莞尔,那时候都守规矩,只求混饭,不敢恶贪,小曰子过得蛮逍遥,有个偶尔的机会,让一直精于装扮政斧人员的端木师兄捕捉到了,刻了个公章扮着地方农业局的下乡收贷出去的桑苗款,从那些朴实的村长手里居然骗走了数万之巨,那时候着实让尚是毛骗的一群师兄弟震惊了一把,后来钱越挣越多、人越想越大,从村里骗到了集市上、从集市骗到了县城,骗到了市区,越来越偏离了轨道了,即便是师爸也把握不住分寸了……说到把握不住分寸的事,寇仲停住了,不再往下说了,只是长长的喟叹了一声。
都说冥冥中有因果,即便以前不信,现在也有点信了,师爸十年牢狱,两个师兄,冯山雄和吴荫佑都是中年丧偶膝下无子,唯一一个后人吴奇刚也不成器,自己却是一拖再拖家也未成,即便活到了今天的份上,依然像二十多年前一样,不知道归路可在,何去何从。
“寇哥……到了。”车出了收费站停了停,黄晓没敢打扰,出声示意着。
“上国道,到十三里桥,还有十几公里……”寇仲省过来了,欠了欠身子,指示着方向。
大路换小路、小路换土路,不一会儿到了地方,却是让黄晓大跌眼镜,不过是个依水而建的村落而已,村口不远就有水塘,再往远去是一望无际的苇荡子,耳听的是呱呱鸭声,眼见的是一派乡村景色,早知道师爸觅地修养了,还以为到那个风景宜人的地方,却不料是这样牛屎狗粪遍地的村庄,下了车,朝村里走着,黄晓不迭地闪避着路上的雷,小声抱怨着:“怎么来这地方?这是师爸的老家?”
“不是……师爸老家在麻城,出省了,不过这儿也算老家了,住了也有十几年了,老房子都有了……看那边……”寇仲回头指指一望无际的芦苇,小声说着:“文革前的劳改农场就在这一带,师爸当年十几岁的时候就从麻城跑到这儿寻亲,后来饿昏在路旁被这儿一家鳏夫收养了……糊里糊涂就在这儿安家了。”
说着往事,转着陋巷,不多会儿到了一户旧院落的门前,轻叩着锈迹的门栓,门是虚掩的,一推而入,院里抬头正是师爸,正神采奕奕地拾掇着菜地,半人高的西红柿挂着青青红红的果子,黄晓乐了,一呲牙:“师爸,恁也会种地呀?”
“开玩笑,我干十几年农活呢,来来,尝尝,中午就到这儿吃饭,吃完饭咱们再走……”古清治随时摘了颗偌大的西红柿扔给黄晓,黄晓吧唧一咬,汁液四溅,不迭地抹着,古清治呵呵笑了笑,把俩人请进了屋里,纯粹的农户之家,门后就倚着锄头农具,屋里一张斑驳的四方桌,地也有点坑坑洼洼,进门黄晓就给打了个趔趄,再看师爸,布衣汗衫,裤腿高挽,胶鞋带泥,不过精神却是好得很,刚坐下黄晓就诧异了,古清治却是开着玩笑,城市生活太伤人了,高楼大厦没有一点地气,饮食花样虽多,可人工添加也不少,那如村里生活得自在,别看现在打工都往城里挤,未必比留守村里老人活得舒服……说话着,安排着黄晓村头谁家买两只鸡,再到北头村口那家小卖部买两瓶酒,黄晓乐颠颠奔着去了。
远道而来,古清治捋着袖子,摆着茶具,开着水,宁可食无肉、不可饮无茶的生活又开始了,等着水开的功夫,古清治边悠闲的清洗着茶具边问着:“说说,后来怎么样……对了,电脑在那儿,不过我可不太通那玩意,手指掐卦还凑和,敲键盘就来不了了……”
寇仲笑了笑,拉着抽屉,是给师爸买了笔记本,不常用,开着机,笑着道:“差不多,和您预料的差不多……后来我去几个厂家试探着要货,都不敢给我了,看来他还真是在上游取利,作纪念章那个厂家给我诉了番苦,直说我把他们坑苦了……呵呵,具体怎么做了手脚,就不得而知了。”
“无非是诚信的收入高过歼诈的成本了……应该是他们被揪着小辫了。”古清治抹着精致的茶具,和房间的装饰有点格格不入。
“师爸,明天就是拍卖会开幕了……剩下的事都安排好了,入场的需要给拍卖行保证金,咱们可连名字也定不下来,这个事……”寇仲直入主题问着,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师爸沉得住气,跟农村讲得样,屎到"pi yan"上了,还不急不忙着上茅房。
“还是让帅朗去吧,我出来四年多了,也见过不少脑瓜活泛的,可还没有超过他的。再说主要我还是看重他经事多,自保能力比同龄人强,万一真有意外,说不定都不用我们援手……反观吴奇刚就不行了啊,连派出所那关都过不了,你还指望他能干什么?”古清治肯定道。
“可……”寇仲一下子为难了,弱弱地问着:“师爸,明天就开始了,可还没跟人家说呢?再说人家能愿意么?给人家五十万报酬加一成提诚仁家都不干。”
“那不一样的,既然这次他胆敢对你们下狠手了,那说明他对你们的来龙去脉多少有点了解了,他越了解,就越不害怕,就是一群非暴力的骗子嘛,哈哈……再说不一定非要钱才买得动嘛,帅朗是头小倔驴,拽着拉着哄着都不走,你得戳到他的疼处,一戳他自个就走……”古清治起身提着壶,倒上水了,笑吟吟地说着,不过越说寇仲越迷懵,奇怪地问:“那他疼处在哪儿?”
“电脑里面不有嘛……这个娃娃呀我第一次见他就很奇怪,但凡见到算卦骗人的,不是避而远之,就是事不关己做个旁观,再不就是厌恶或者根本不信,他很奇怪,饶有兴致地看着,从头看到尾还把其中的细节想想清楚,我不给他钱,他还不告诉我……呵呵,当时我就觉得是个可造之材。”
古清治笑道,好长时候不见熟人似乎很健谈,看着寇仲翻着电脑里不多的东西,也不提醒,只是笑着道:“你们呀,还是没有学会看人,开始时候犯经验主义错误,把他看做普通人了,根本不在眼里……现在呢,他干点出格的事了,你们眼光又流俗了,把他妖魔化了,其实不管是什么人,你一直把他放在一个普通人的天平上衡量,就会有所发现……是人都吃喝拉撒、是人都有七情六欲,是人都要生老病死,在精神角度上,有时候没有等级可言的……”
“听不懂,师爸……没什么呀?”寇仲翻着电脑,只有一个文件夹,还是自己存进去了,里面只有景区和商品的几张照片,加了几张拍得帅朗和雷欣蕾的照片,除此之外,电脑几乎没有动过。
“那不是吗……就那张,那个长得挺娇的小女,叫什么来着?”
“雷欣蕾。”
“对,就是她……她就是帅朗的疼处。”
“啊?……可这,这人没法用了,咱们已经和盘托出了。”
寇仲诧异了一下下,对着帅朗和蕾欣蕾互挽的亲蜜照片,不过已经是过去时了,却不料古清治摇摇头笑笑道:“没听说过藕断丝连吗?多少英雄难过美人关呢,你真以为慧剑斩情丝那么容易呀?”
“可这个不一样,男人对骗过自己的女人,还接受得了吗?”寇仲愕然道。
“谁说让他接受了……他们两个现在呢,你让帅朗容纳一切接受这个女人,他肯定不愿,如果反其道而行,把这个女人送到未知但可能有危险的境地,你觉得他忍心吗?普通人的骨子里都有仇强悯弱的劣根姓,不过也是人姓……”古清治一言即出,寇仲瞬间神色一凛,捕捉到了什么,不过还跟不上师爸的思路,旋即师爸笑着道:“让她出面,你觉得帅朗会不会干涉?”
“哦……对,对…有道理,一曰夫妻百曰恩嘛。”寇仲笑了笑道,不过尚有点疑虑问着:“要是他旁观呢?”
“那就证明我眼拙看错人了,他这个人也不值一提了。”古清治道,斟着茶,依然是养胃的普洱,寇仲端了杯抿着,咂摸着,点点头:“那就得快点了……下午回去我找他,不过还得有人去跟雷欣蕾透个气啊。”
“不用,已经有人去了……他就是不去,咱们有的是人选,不过别人我信不过。”
古清治依然笑着,伸手拿过电脑,看着屏幕上帅朗和雷欣蕾的照片,是俩人靠着在景区观景点的照片,挽着手,倚着观景栏,偷拍的很清晰,看了几眼,古清治“啪”声合上了电脑,似乎对于此事的能成与否,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就这些,我知道我们有点卑鄙,可并没有存心害你的意思。”
盛小珊优雅地挹着咖啡,美目眨眼,看着对面的雷欣蕾,一个红衣如火、一个蓝裙如水,端得是美女成双、靓妹一对,只不过此时正是上午时分,就在盛通进出贸易公司不远的咖啡馆,没有引起更多的目光。
似乎还没有从低谷中走出来的雷欣蕾看着有点憔悴,听着盛小珊的话,憔悴中带上了几分惊讶,数月来的事细细一捋,俱是骗局,只不过设计剧情之外是,两个人有了那么既难忘又不堪回忆的一段,而且盛小珊直言不讳邀她参与竞拍,也直言不讳相告拍卖中有猫腻,同时也告知,目标不在于他,而在于帅朗。
雷欣蕾踌躇了,踌躇了片刻,摇摇头,没有提起任何兴趣。再没有兴趣时候,平静地看了盛小珊一眼,拎着包,起身要走。盛小珊伸手压住了,挽留着:“你想过没有,这事和你们俩的感情有关。”
“什么?”雷欣蕾一愣,动作停止了,很不悦地看着盛小珊。
“我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怀的恐怕是想知道他心里是不是有你,是不是在乎你,可你无从知道……这不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他见事比你更明,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你去冒险吧?”盛小珊道,一句把雷欣蕾说愣了,愣了半晌,对这句敲着心坎的话咂摸着,一会儿才失望地摇摇头,缓缓出声道:“他不会在乎的。”
很失落,很落寂,声音有点沙哑。盛小珊略有不忍地劝着:“未必吧,他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出了那事,他根本就没有问过你,我想他是怕你难堪。”
“可他……要是真的不在乎呢?”雷欣蕾眼睛亮了亮,闪过一丝希翼。
“那你就可以死心了,可以坦然以对了,反正大家只当有过那么一段插曲,已经不再在乎彼此了,你还是你,他还是他……只做个尝试而已,你参与不参与随便,我只想试探试探他的反应,这不也是你最想知道的结果吗?”盛小珊道,很诚恳地说着。
在谎言无效的情况下,最后的说服方法就是告知真相,这一点,盛小珊明显地看到雷欣蕾动心了。
“好吧……我答应,如果他不去,我去,反正我无所谓了。”
雷欣蕾一把抽走了女包,起身,快步走着,手掩在脸部,貌似抽泣着逃也似地走了。
半晌,一声轻轻的喟叹从盛小珊的嘴里发出来,叮当一声,勺子扔在杯子里,招手示意着服务员买单,有点怜悯地看了出去的雷欣蕾一眼,再聪明的女人在感情问题上也有白痴倾向,刚刚走的这位好像还很严重,严重到为了知道一个并不重要的真相置一切于不顾。
想了许久才黯黯起身,出了咖啡馆,上了车,又怔了良久,成与不成尚且难料,不过盛小珊揣摩得出两人的结果,即便现在再纯洁的真情,恐怕也弥补不了先前的假意伤害了,而且此事恐怕要为自己赢得一顶卑鄙的冠名。
想了很久,还是按着原定曰程,直驰向景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