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钧将卖技术得来的资金全数投入到购买新设备上。柳石堂看得跳脚,要是把这笔钱还了高利贷,他们就可以无债一身轻,日子过得很滋润。可年轻人就爱冒险,宁可让债务抽得每天紧张忙碌。
腾飞的产品新陈代谢之际,柳石堂终于可以暂缓出差,回家息养一段时间。想到他的车胎屡屡在小区惨遭毒手,柳石堂决定豁出一夜睡眠,窝在车里守株待兔。柳钧见不得老爹出差回家第一天就豁出睡眠,只得毛遂自荐牺牲自己。夏日的车厢内异常闷热,为免打草惊蛇,柳钧只能将四扇车窗打开手指粗的缝,保证通气。可是蚊子也随着空气流窜进来,围绕着柳钧嗡嗡打转,柳钧苦不堪言。
好在夜晚并不是想象中的宁静,除了手机此起彼伏的来电,还有车子旁边在夜色掩盖下不断上演的活剧,柳钧还可以趁此机会好好思考一下给腾飞办理高新技术企业认定的程序,尤其是必须考虑自我评价该如何写,才能突出腾飞的与众不同。应该说,按照他的研发费用投入,和高新技术产品收入,以及申请的专利,他自审结果是他应该通过认定,起码比据说今年再争取高新技术企业的市一机有资格得多。如果通过认定,那么腾飞获得的将是实实在在真金白银的利益,与税收优惠大有干系。
不过有一个问题柳钧有点儿打不定主意。申华东向他透底,其实他们年初花五百万请大学教授协助科研攻关,这钱花得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目的是打教授这个专家的主意。申请报告上面有没有那教授的签名,认证会上有没有教授的出席,那效果大不一样。面对税收优惠这个大诱惑,柳钧心中摇摆,他要不要也花钱请一个教授做一个空头签名造一个假?他的申请报告需要硬杠子。
好不容易时间爬到半夜一点多,绕着柳钧转的蚊子不知道已经换了几次岗,柳钧终于见到有一个六十多的老头不仅走近他爸的座驾,而且还背着手绕车子转了一圈。这一圈走得不容易,有一边需要穿越绿篱。可那老头子还是费劲地走完一圈。柳钧悄悄地钻在后座,紧张地看老头下一步行动,务必捉个现行。可是那老头什么也没做,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息,喃喃地自言自语。
“你这辆车又是好几天没来了,听说你忙着出差挣钱,唉,年纪再大,能挣钱都是好事啊,劝你千万不要停手。你看我,今晚睡不着,愁明天孙子开学要交的钱。我们一家两个老的只有我拿一点点退休工资,两个中的没工作,靠我退休工资糊口,一家废物啦。唉,我们家这么穷,这个小区的私家车却是越来越多,我每天都数着,有些是换车子了,有些是搬出去住更好的地儿了,都发财了。现在啊,人跟人差别太大了,不过你这么忙,你这辆车,是小区最忙前十名,也算是勤劳致富,我再怨也怨不到你头上,以后有什么运动,我给你做证明,不会打倒你。唉,我也想忙,没人要啊。唉,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我连说个话都没人听,只能跟你们说……”
柳钧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头摸摸车头走开,去往下一辆车。但是老头对下一辆车却不客气,先踢上一脚,才剑拔弩张地说话。柳钧忽然想到,他家车子好几次破胎,会不会是这个老头搞破坏?仇富?他看着那老头一辆辆车地唠叨下去,而老头的态度也是因车而异,有些摸摸车头,有些踢一脚,有些则是啐一口浓痰。不过仅此而已,直到老头拐弯,柳钧也不曾见到老头拔出钢针一枚。
看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两点,都已经守了半夜,今晚就坚持到底吧。柳钧打着哈欠,继续看野狗野猫在小区蹦来跳去,看夜归的人以不同于白天的步伐神秘地回家。
就在柳钧哈欠连天的时候,他终于又见到有人鬼魂一样地接近车子。已经习惯黑暗的柳钧看得分明,毫无悬念,这不是傅阿姨是谁?他见到傅阿姨若无其事地往车子里面张望一下,又若无其事地走开,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听不见。柳钧疑惑,难道傅阿姨发现他了?这基本上不可能,他爸的车子贴膜了。抑或,这是一次试探?柳钧的脑袋全清醒了,五官也各就各位,仔细侦察周边所有响动。
可是这一等,又是一个小时。夏天,清晨来得早,三点钟已能听见偶尔一两声鸟叫。天还是暗着,野猫野狗反而不大出现了,沉闷了一夜的天终于吹出几丝风,车子里面终于能感受到一丝凉意。柳钧心想放弃,可此时车身边的绿篱传来不同于风声的“沙沙”声,柳钧仔细倾听,那声音渐渐靠近他的车子。他顿时兴奋起来,候着声音越来越近,近在咫尺,他隐隐见到绿篱后匍匐的身影。然后,他见到身影钻进近一米厚的绿篱,一条手臂握着一只器具谨慎地接近轮胎。他不等了,直接打开靠绿篱的车门,大喝一声:“谁?”一脚往来人手臂踹去,踢落手臂握着的器具。
绿化带里的人直起身就跑,柳钧看清是傅阿姨,好整以暇地捡起傅阿姨掉落的器具,才跃身追上。追赶基本上也没悬念,不等第一个岔口出现,傅阿姨已经被柳钧轻松擒拿。报警之后,柳钧问傅阿姨:“为什么没完没了?明明是你们先错。八只轮胎价格不菲,你等着再次坐牢。”
“我老头被你们害死了,我把牢底坐穿也不怕,你们姓柳的千刀万剐,我出来继续跟你们没完没了。”
“你家老头……我们并没有接触。”
“我老头有病,要钱看病,要有人陪他看病,你把我和儿子关进去,我老头死了一星期才被人发现,人都烂了,太惨了。我恨死你们,下半辈子只要有口气在,跟你们没完。”
柳钧觉得此人不可理喻,他为春节家门被泼粪,与隔三差五车胎被刺,早已忍耐足够,火气很大,现在更是烦傅阿姨的纠缠不清。“你应该清楚是你先偷我们的资料,那份资料我现在打包出售,卖了几百万。也就是说,你偷了我近百万的财物。你不坐牢,谁坐?明明是你和你儿子贪心害死你家老头。赖给我和我爸,你以为你可以逃脱你老头孤零零惨死的罪责?”
“不怪你们怪谁?我年纪轻轻给下放吃足苦头,我怪谁去?你妈心狠手辣抛弃原来谈的男朋友找城里的你爸结婚,得以调回城里,我一身清白,却到老还调不出山村,我怪谁去?我从教几十年含辛茹苦,培养出桃李满天下,可是上面说取消我们小学就取消,说解聘我们代课教师就解聘,我做了一辈子代课教师,却退休工资无着,我怪谁去?我老头的乡镇企业说倒就倒,说卖给个体老板就卖,他做一辈子,连医药费都没处报,靠我在外面做牛做马挣钱买药,我怪谁去?我的东西,你们说拿就拿去,连骨头渣都不留,你们这些趁改制买国家厂的却都肥得流油。你们的东西呢,我抛家弃小伺候你爸那么多年,你爸给过我好脸色?一家房间那么多,却让我住杂物间,当我是人吗?你爸给我的工资又是多少?从来不会主动给我加工资,非要我苦苦哀求他才开恩,他算个屁。我只是要回本该属于我的那份子,你们没理由让我坐牢,还害我儿子坐牢。你等着,我出来会继续追索,我要阴魂不散追着你们不放。看起来你也不是好东西,有你烂爹娘遗传,我白善待你……”
柳钧的工科脑袋怎么都无法把傅阿姨吃足苦头与怪罪他们柳家之间用逻辑的线条链接起来。他看着傅阿姨振振有词,滔滔不绝,似乎全是傅阿姨的理,心里想到上半夜那个东摸车子一把西啐车子一口的自言自语老头,他不再反驳,只是默默听着,但也不放手。一直等到公安赶来。
清晨与早起的爸爸说起,柳钧唯有让爸爸搬家,搬到安保严密的小区居住,避开死缠烂打的傅阿姨。让他更头痛的是爸妈的婚姻,以前总觉得妈妈多愁善感的性子与爸爸的不搭,只记得他有记忆起,妈妈一直与爸爸分开卧室,他长大后知道这不正常。现在听了傅阿姨的控诉,他有点儿明白,可是他不愿深想。大概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可奈何,而他上一代人的一辈子有更多无可奈何。对于那么多的事,他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911事件”发生的时候,钱宏明正在腾飞厂。他与朋友一齐看好上海的房价,大家有意去地铁经过的小区购买住房,朋友们公推内行人他姐姐钱宏英牵头。只是他正好手头现金有限,想问柳钧借二十万调个头寸,等产权证拿出来他就去抵押,很快还柳钧的钱。正好柳钧接到申华东的电话,申华东中文英文夹杂地要他赶紧上网看新闻,考虑事件会如何影响经济局势,明天晚上见面商谈。柳钧赶紧找用惯的雅虎新闻,跳出来的画面触目惊心。他将新闻页面转给钱宏明看,等钱宏明看完抬头,他问:“你是不是该谨慎一点儿,先观望一段时间。”见钱宏明皱眉,他又赶紧表明态度,“二十万不是问题,但我希望你三思。还有,你要那么多房子干什么?你第二套房子刚装修完,还空着没入住呢。”
“上海的房子买了不是自己住,是投资,大家都看好上海的房价。不过今天飞机撞双子塔……我的美国业务……看新闻,美国那边还摸不到头绪,不知道什么时候评论能出来。好,我延缓一段时间,看看再说。”
“明天晚上申华东家,他邀请几个朋友见面协商,你一起去?”
钱宏明犹豫了会儿,“跟申华东这个人我有点儿不习惯。我跟几个外贸圈的朋友会商一下,我们再通电话交流。”
“那家伙顶直爽。”
“我不喜欢他,太自以为是。”
柳钧想不出申华东自以为是在哪儿,不过钱宏明既然不喜欢,也就作罢。
他第二天约了东海集团采购部门的一位经理,他携新试制的特种配件去给试用。这个约见是东海集团老大宋运辉下的指令,而宋运辉得知这种特种配件的国产化,则是由梁思申传达。因着这一层关系,柳钧突破国营大集团的最大门障,得以让大集团肯点头答应试用。即使是腾飞免费提供试用,这对腾飞也已经是无上的恩典。当然,这是他爸碰壁之后,他特意找上梁思申请求得来的机会。
令柳钧非常意外的是宋运辉也列席答疑会。在宋运辉的授意下,东海集团技术部门提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好在柳钧胸有成竹。他在答疑中抛出一个接一个的数据库,以腾飞厂技术人员密集的测试数据为依据,告诉众人,他们是用最笨最不投机的试验,结合最前沿的科学理论的验证,才有最后成品的诞生。他们又在特种配件的控制中采用目前比较先进的工控技术,使得无论是应用还是反馈,各项性能较之国外产品均不逊色。他也不讳言,因为精密锻机的精度受限于欧美等国禁运条例,他的产品质量受到一定影响,而目前这种影响被工艺设计所中和,成品总体性能依然可以不逊东海集团目前在用的进口件。眼下他们正尝试努力吃透进口锻机的结构,设法提高锻机精度。
宋运辉授意之后,便一直只听不说。等柳钧答疑完,才招手让柳钧拎笔记本电脑坐他身边去,他要看柳钧说的数据库。柳钧一不做二不休,要求将电脑联网,通过口令密码,直接进入他公司机房的数据库。宋运辉的技术虽然偏运行,可是对设备知之甚多,他只要点开总目录,又一条一条地拉出分目录,心里就有了大概。他点开看了会儿,问旁边一位设备总工:“我们有硫化氢在不同浓度不同温度下,对不同钢材腐蚀程度的数据记录吗?”
设备总工摇头道:“有资料可以查询。有曲线图的。”
宋运辉打开一个页面,将笔记本电脑转给设备总工,“你看,这儿有详实数据。对于我们东海的设备而言如此关键的一组数据,我们没有,反而腾飞有。”
设备总工脸上一红,不过他不大会操作笔记本电脑的鼠标,还得身边工程师帮忙翻页。不免,他也翻到总目录,再看分目录。“这些数据,你们怎么得来的?”
“我们有专人专门测试材质,充实数据库。这位专人不一定有很高的学历,只需要认真再认真就行。这样,他得出的数据就便于我们分析研究利用了。不过以前人手不足以细分工种的时候,这种工作都是我和工程师们自己利用休息时间傻做。”
宋运辉不禁想到自己当年初次接触设备,他不使半点花活,就是用最笨的方法,利用别人看电影吹牛皮谈恋爱的时间将设备的全部配件图纸整理对照甚至重新绘制,虽他是一个新进职工,却对设备了若指掌,可以说当时的傻干奠定了他这辈子事业的基础。看着同样是傻干出来的数据库,他感慨道:“我们大多数人不是天才,可是我们中间总有一些人凭着过人的认真,过人的坚持,今天多学一点儿,明天多干一点儿,日积月累,出来的就是丰厚的成果。小时候背毛选,里面有句话:世上最怕‘认真’二字。”他拍拍柳钧的电脑,“这个认真,看似很傻,实则大智慧。”
宋运辉在旁边说,柳钧在心里默默地记。他想,当初罗庆辞职去考公务员,他无法做通罗庆的思想工作。他若是搬出宋运辉的这些话来,效果又会如何?这种话,如果他以前听到,可能不会有大感触,可是现在自己做了管理,在每天的管理工作中碰到这样那样的问题,也在苦思解决的最佳办法,宋运辉的言行,无疑给了他最好启示。
答疑结束,柳钧悄悄问宋运辉,他的产品与他的研发管理,还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宋运辉反而将他和两位设备总工请进办公室,研讨研发管理的经验。大家都是内行人,说话一点就通,彼此交流了好些实用经验。因为谈得投机,而且东海也决定试用他的特种配件,柳钧禁不住大胆向宋运辉提出:“宋总,有个不情之请,特种配件的制造成本很高,能否……”
宋运辉一听就笑了,“你以为我占你小公司便宜?你倒是问问在座两位专家,我让你的部件在东海试用,是对你多大的支持。”
一位总工解释:“我们的设备常年不停,若是因故障停机一次,损失以百万计。类似你提供的配件,我们需要在设备定期大修或者小修时候换上去,换上去后就必须保证使用到下次定期检修的时间。因此,我们对部件的要求非常严格,轻易不会尝试没有信誉的产品。这也是我们在决定试用你的产品之前必须郑重其事开答疑会的原因,我们是冒着很大风险的。”
“原来如此,隔行如隔山。”
宋运辉道:“我们看看试用情况,如果实际使用效果达到我们现在所用进口产品的水准,而非理论达到,我们会支付购买费用。这方面小柳你可以放心,我们是正规大国企。”
柳钧嘴上不敢说,心里则是腹诽,以他两年周旋于客户得来的经验,越是大企业,采购部门的猫腻越多,几乎中外公私共襄盛举。而大企业加国企,那就意味着猫腻的登峰造极。不过他在东海直接攀上老大宋运辉,当然另当别论。
柳钧上车,先忍不住擦一把整下午被如此严苛的大阵仗吓出来的冷汗。可他立即又接到宋运辉的来电。
“小柳,最近你和小申没时间组织活动?”
“有,今晚上东东家聚会,讨论纽约双子塔被飞机撞倒对我们有什么影响。正想请教宋总,刚才人多不便问。”
“昨晚纽约股市反映已经出来,我们担心接下来对美国经济的影响。今年,美国经济本已走一波高科技热之后的下坡路,这一撞的影响估计不容低估。我们还有必要继续观察这次撞击事件的背后势力,以及美国即将就此做出的举国行动会是什么,往往大事件后面紧追的是大举动,所以目前还难以下定论。”
“茅塞顿开。宋总,你是我的偶像。我晚上就搬宋总的话吓东东去。”
“呃……你们最近没组织户外的活动?组织一下吧,我可以替你们联络吃螃蟹的地方。”
柳钧闻言愣了好一会儿才会过意来,宋运辉在帮他太太找事做。他忙道:“我晚上与东东商量,回头与宋总联络。”
放下电话,柳钧想想年轻爱玩的梁思申,再想想一本正经的宋运辉,若有所悟。他一边上路,一边回拨开会期间不便接听的来电,有个电话号码很陌生,他打通,那边的女声就自来熟地问:“腾飞公司的柳总?您好您好!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崔冰冰,工行市分行的皇牌信贷员,呵呵。我从朋友那儿看到您申请高新企业认证的报告,很有兴趣,想约个时间上门谈谈。”
“噢,你好。”柳钧说完就想到,人家“冰冰”有礼地称呼他“您”,他却用了一个“你”,可是从小习惯改不掉,他只好将错就错了。“现在就可以,我二十五分钟之后到公司。”
那边的崔冰冰非常爽快地答应。但是柳钧却看到时钟已经接近下班时间,二十五分钟之后就是下班时间。以他对银行那帮大爷,尤其是四大银行那帮大爷的了解,他怀疑崔冰冰得爽约。于是柳钧一路等着崔冰冰来电反悔,结果一路等不到,却一进公司大门,就见到门口一辆白色帕萨特,帕萨特里刚刚钻出一名女子,鲜红的真丝圆领衫,齐肩短发,微胖,唇红齿白,手臂一条红玛瑙珠子手链,未语先笑。柳钧一眼就认出,这不是在豪园门口借生日发酒疯的阿三吗?难道崔冰冰就是阿三?说什么皇牌,不会是黄牌吧。
“阿三,你好。”
阿三微微一愣,就笑眯眯道:“柳总吧?真好效率,这么快连我匪号都打听出来啦。下班时间谈工作,不过柳总应该不会见怪。柳总就这一片厂房吗?”
崔冰冰若无其事地递上名片。反而柳钧一头雾水,难道这个无厘头一样的阿三还很有名?“是的,只有这一片。”
“我问朋友借阅了贵公司的资产负债表,难道贵公司的固定资产全放在设备上?这是我今天上门想解开的第一个谜团。”
柳钧喜欢崔冰冰直奔主题的态度,更喜欢崔冰冰信手拈来一连串数字的神功,这才对这个无厘头阿三刮目相看。“确实,固定资产分配在资产负债表上看不出来。请去我办公室,我有本公司全部设备价格的复印件。你也可以换上工作服戴上安全帽,进车间现场看看。”
“行,先看资料后看现场。喂,柳总,您问谁打听到我?”
柳钧扭头看看并肩而行的崔冰冰,忍不住笑出来。“我见过你,在豪园,你生日那一天,你跟一帮女朋友玩得很尽兴,追着人疯砸蛋糕,我正是被你们追砸的其中之一。”
柳钧等着看崔冰冰表现尴尬,却不料崔冰冰笑道:“哈,记得记得,我那天对着蜡烛许愿天上掉帅哥,然后我记得很快就跳出来两个帅哥,我的许愿灵极了。当时喝多了,没记住人脸,既然柳总是帅哥,那就不会错了。蛋糕好吃吧?我特意从上海拎回来的。另一位帅哥是谁?介绍认识认识,这个愿还真是灵光得不行。”
柳钧反被吃豆腐,看起来这个阿三醉时惹不起,清醒时候依然惹不起。“另一位是小K申华东。我等下去他家吃饭,你不妨一起去。”趁着进门找复印件的当儿,柳钧仔细看清楚手中崔冰冰的名片,一看职位,颇有点儿不信,这么年轻,这么无厘头的人,居然已经位居市分行的小中层?可是看她开着帕萨特,应该门面不假。
崔冰冰拿到文件袋,打开一看就递回,“对不起,英语全还给老师了。柳总跟我说一下吧。”
“是德语,不如我们下去看图对照。对不起,我们公司没有一个女员工,请崔小姐换一下我的干净工作服,牛仔裤和运动鞋穿进车间无妨。”
崔冰冰倒是熟络无拘,套上柳钧庞大的工作服,还笑嘻嘻甩一个水袖做一个鬼脸。被工作服掩住红妆的崔冰冰,柳钧更不把她当女人看待。两人先去新建研发中心大楼,看里面的昂贵仪器,对照资料图上面的马克标价,一目了然,看图说话。看完研发中心,崔冰冰的评价是整幢楼每一个角落都比总经理室豪华舒适。再去车间看设备,依然是看图说话。
一圈儿下来,夏日的天色早已黯淡。崔冰冰石破天惊来了一句,“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的贷款这么低,呵呵,贷不到吧。我第二个谜团揭开了。”
“咦,为什么?一方面是你们这样的四大行不愿搭理我,一方面是股份制小银行给我的贷款额度有限,原因是什么?”
“首先,你损益表上面的利润数字实在是太漂亮,漂亮得假,不像是传统机械制造企业,要不是我看你申请高新技术企业认证,我先拿你当骗子看待,而且是不成熟的骗子,做假报表水平太次,一看就是假外资的练摊出身个体户水平。单纯看报表,谁也不会想到你的车间里金屋藏娇。承认吗?”
柳钧想不到还有这么个理由,“国内的机械……嘿嘿……名声都给低级加工败坏了。这种毛利,在我以前服务的德国公司属于很正常。”
“你是真外资?”
柳钧不予正面回答,“我持德国护照。”
“坐我的车回城吧?我们路上可以继续谈。”
柳钧从善如流,脱掉工作服扔进保安室,上了崔冰冰的车。想不到崔冰冰性格硬朗,开车不到十米却让柳钧皱起眉头。为小命着想,他强烈要求撤换司机,好在崔冰冰也不坚持,两人换个位置。
“我们继续。第二个原因,你固定资产中的地皮占比太小。我们银行看你能拿出什么做抵押。设备,是我们最不要的,转手太难。那么地皮,你那么小一块地能估价多少?所以你只能拿到一点点贷款,其余只能给你开承兑。你目前的贷款银行有没有跟你说明其中的原因?”
“没说。可我钱不够才问你们银行贷款,而且以我目前的产能,这块地绰绰有余,我挣来的利润只够买设备,买了设备就没钱买其他,你看我的设备都多贵。”
“你的想法有你的道理,但不是跟银行打交道混贷款的好思路。大言不惭地说,我之所以成为皇牌信贷,是因为我做一笔贷款,交一个朋友,而且不是酒肉朋友。我通过充分深入地了解一家企业,帮助发掘企业的成长性,就这样。起码,你从没见过我这种主动出击,送上门来的四大行大爷,是吧?”
柳钧也不知道这个皇牌抑或黄牌满嘴是吹牛还是真话,“那么我该怎么获得更多贷款?”
“有不少企业是这么做:利润再投资,一部分买地,一部分买设备,或者甚至租赁设备。买地的好处有两方面,一是方便贷款做抵押物;二是等待地皮增值。就目前来看,有不少圈地成功的企业,我看他们资产表上的资产增值,主要体现在地价评估增值上,辛辛苦苦做得的利润,哪能跟这种增值相比,基本上是又轻松又快捷又量大。”
“问题是我的资金有限,更新设备又是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