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泼猴

作者:甲鱼不是龟

    安静的庭院里,微风徐徐地掠过,扬起斑白两鬓。幽泉子朝着旁边的石椅伸出了一只手,微微笑道:“坐吧。今日,难得两位师弟来我这幽泉谷,我这当师兄的,便把你也一起叫来了。师兄弟聚聚也好。”拄着拐,猴子站在清雅的庭院里微微躬了下身子道:“三位师兄好。”“嗯。”丹彤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托着下巴,随手指着石椅道:“坐吧,别站着了。”“坐吧。”青云子也道。猴子拄着拐杖一步步走了过去,坐到石椅上。幽泉子捋开衣袖,沏好了一杯茶推过来,轻声道:“我们斜月三星洞,也许久没这么多师兄弟聚在一起了吧。”猴子双手握着茶杯,轻轻呵了口气吹去腾腾的热雾,一双眼睛时不时撇到青云子和丹彤子身上。丹彤子在一旁白了幽泉子一眼:“不是没聚,是没跟你聚。喂,我说你该有五六十年没回观里去了吧?是不是该回去了?”“十几年前回去过一趟,你刚好不在观中罢了。”幽泉子淡淡道。“十几年?嘿。”丹彤子仰头将一大杯茶一口吞了下去,抹了把嘴将杯子推到幽泉子面前:“虽说丹彤我修的行者道,是个粗人,但这尊师重道的,从不敢忘。我呀,最多三四年,必定回去一趟看看师傅他老人家。”幽泉子微笑着,提起茶壶将他的茶杯倒满,又推了回去:“我回去了也看不到师傅,回不回去都一样,玉简联系便是了。”“啧!”丹彤子的眉头当即皱起:“那是你自己不医好。你就算看不见,也该让师傅看看你啊,好歹让师傅知道他还有你这么个徒弟。”说着,他撇了猴子一眼,道:“你呢?打算多久回去一趟啊?”猴子尴尬地笑了笑,双眼低垂,捧着茶杯,没有接话。“到该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幽泉子在一旁捋着长须插嘴道。青云子深深吸了口气,随手将靠在一旁柱子上用麻布包裹的长棍取来,递给猴子:“师傅托我交给你的。”接过手,解开绳索摊开麻木,里面是一根崭新的行云棍,手感比先前的要重上不少。“代我谢过师傅。”猴子拱手道:“师傅还说了其他什么没?”“师傅说,太上老君已经走了,若是想回观里去修行,随时可以。”“还有……其他什么吗?”青云子缓缓摇头。猴子眨了眨眼,将那棍子攥在手心,抱在怀里:“那,替我谢谢师傅。”青云子淡淡叹了口气,道:“你不回去也好,省得大师兄整天担心他那小徒弟风铃。”“风铃还好吗?”猴子低着头问。“挺好,用功修行,进步也蛮大。不过她还不知道你的事,现在没事总跑过来问我月朝有没有回观里,你的回信到了没。”猴子微微点了点头,抿着唇道,眨了眨眼道:“挺好,就好。”稍稍沉默了一下,青云子盯着猴子问道:“你在这外面,怕也是不好过吧?真不回去?”猴子低下头,又抬起头,如此反复几次,却没说话。抱着行云棍,眨着眼,眼眶微微有些红了。“我明白了。”青云子干笑了两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犹豫了许久,猴子开口道:“五师兄,师弟想请教一个问题。”“说吧。”“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太上老君会盯上我。”小小的凉亭顿时安静了下来。丹彤子、青云子都淡淡地看着猴子沉默,幽泉子则依旧闭着眼睛一声不吭。许久,青云子轻声叹道:“你做了。”转过头去,他瞧了幽泉子一眼,道:“你早来了三百年,对吗?”猴子的心微微一颤,手中的行云棍不由得攥得更紧了。长长叹了口气,青云子缓缓说道:“我修行尚浅,推算天道这种事情做不来。但二师兄可以。先前我们几个师兄弟都很疑惑,为什么师傅要收你。而且开始不收如此决绝,后来却又收了。你的性格……其实不是很适合修仙。这不像是师傅的作风。”微微顿了顿,捋了捋长须,青云子接着说道:“后来,太上老君派人盯梢斜月三星洞,你在昆仑山又出事,八师弟一个人灰溜溜地回来,我们几个立即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可师傅闭口不谈,大师兄分明知道又不肯说。所以,我们让二师兄废点修为探探这内里乾坤。”说罢,他低头笑了笑,又抬头朝幽泉子瞧了一眼。幽泉子淡淡笑了笑,双手交握撑在桌前,叹道:“一算,才知道你早了三百年拜师。而且,来的也不是该来的那个。这事儿,恐怕你自己心里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吧。”猴子手中的行云棍攥得越发紧了,呆呆地点头。幽泉子无奈地笑:“所以这就有问题了。你知道天道是什么吗?”猴子抬起头看着他,摇头。“天道,就是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所有的,不可改变的,统称为天道。所以第五阶称为‘天道’,太上老君、如来佛祖,都是天道修为。他们是最接近天地法则的人,太上老君掌握着‘无为’的法则,通晓天道的核心。如来佛祖则掌握着‘无我’的法则,化身为虚无。”“可是天道又不仅仅是‘无为’与‘无我’,它还囊括了一切必须发生的事和不该发生的事。佛家说,有因有过。因已成真,果则必然。”幽泉子震了震衣袖站了起来,庭院中一片落叶飘落,正好被他二指夹住:“就如同这落叶,何时长出,何时凋落,冥冥中,早已注定。此,亦为天道。连你的拜师时间,也包括在天道之内。”“你的意思是,因为我提早拜师,所以才……”“准确地说,不仅仅是拜师。我举个例子,如果天道注定一个人不能死,可他死了,你知道会怎么样吗?”猴子静静地盯着他。幽泉子微微一笑,道:“他死了,那么他的后代就没了。假设原本他的后代每个人都生出两个后代,那么他的生死,改变的就是几十代以后成无以计数的人的存在。同样的,一个人如果该死,却活了,本不该有后代,却生出了后代,结果改变的也将是数十代以后无以计数的人的血缘。这只是个比较极端的例子,我想说的是,在天道的轨迹里,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哪怕我现在伸手摘去一片本不该此时凋落的叶子,千万年之后,一样可以影响天地格局。”说着,他又干笑了起来:“不过,想改变天道的人很多,能在一定程度上测算天道的人也不少,只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天道中人,就连他们推算出天道,也是天道本身已经注定的。到头来,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行为。”猴子微微眯起了眼睛,缓缓问道:“可我不是天道中人,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会改变对吗?”“对。”“天道,半点容不得改变?”“不。”幽泉子揉搓着手中的枯叶,摆手道:“天道是容许改变的,天道也是不断自我修正的。只是,那掌握天道的人不容许天道改变,因为天道改变,就不是他所掌握的天道了。换句话说,他也就掌握不了天道了。这么说,你明白了吗?”将行云棍紧紧的搂在怀中,猴子缓缓低下头,抿着嘴唇,想了许久:“所以,他必须要让一切回归原位?”“也并不完全是原位,天道层层叠叠,既定的轨迹本来就有好几道,只是除了太上之外的其余人等只能推算出其中一道罢了。所以,他有很多种处理方式。只是对你,他必须要小心翼翼地处理。因为你涉及到三百年后的一桩大事,整个波及面难以想象。而且,你本身是源头,你能对天道造成的破坏也是最大的,一举一动,皆可成祸。他需要做的,是制止你的破坏,毁灭一切可导致你偏移的因素,然后重整轨迹。”安静的庭院里,风徐徐地掠过猴子的脸颊,抚动绒毛。他低着头,用手揉搓着行云棍上繁琐的纹路,许久许久,看入了神。半响之后,他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抿着唇,问道:“这些,师傅都早就知道了对吗?当初不收我,是怕沾染因果。后来收我,是想推波助澜,让我去打破天道。这该就是师傅的计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