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靖卓深深的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挤出一个冷酷的笑容:“很好,段寒之。很好。我竟然不知道你在这个圈子里做了快十年,还不懂这个圈子的规矩。你真是被那些三流投资人给惯坏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卫鸿忍不住要有动作,段寒之轻轻把手往他手背上一搭,悠然道:“跟关总相比我当然什么都不是。”
“你知道你什么都不是就行!郁珍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吗?她是我什么人,还要我再告诉你一遍吗?谁给你胆子删她戏份的,嗯?!”
段寒之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但是紧接着他又笑起来,充满了刻意的、优雅的、夸张的做作:“郁珍小姐是关总你的未婚妻,这天下人都当然知道。”
卫鸿不安的看了他一眼。虽然不易为人发觉,但是他能感觉到段寒之的脊背突然挺直了,直到甚至有点僵硬的感觉。
“谁给你胆子删我未婚妻的戏份的?!”关靖卓盯着段寒之覆在卫鸿手背上的手,眼里阴沉的乌云几乎要把人撕碎了吞噬下去,“——段寒之,你在这行里做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从导演到演员全都给投资方打工的?你知道什么叫老板什么叫员工吗?你知道讨好她是你的本分吗?!这个娱乐圈不是非你不可!不愿意给老板当狗,你自己可以滚蛋!”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让人窒息的静寂。
关靖卓喘着粗气,血流嗡嗡冲上脑子的声音冲击着耳膜,仿佛电视放到最后,除了一片空白的噪音喧杂之外,什么也没有。
“……原来我在关总眼里,就是只给老板打工的狗。”段寒之慢慢的笑道,那眼神几乎是愉悦的,仿佛带着血一般的笑容。
“可惜我段寒之活了三十多年,脾气又坏,身体又不好,别的身无长物,唯独一身做人的骨头打不断、敲不碎,变不成摇尾乞怜的狗。关总是娱乐圈的人上人,郁珍小姐是关总你的未婚妻,既然惹不起您二位,我只有自己滚走了。”
段寒之的声音非常清淡,甚至是很悠然的,一点烟火气也不带,就像袅袅轻烟一样,一出口就飘散在了几乎凝固的空气里。
关靖卓突然产生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你要违约?”
段寒之偏过头,似乎不屑于去看他,“卫鸿。”
卫鸿低声道:“是。”
“支票簿。”
卫鸿手里搭着段寒之的外套,他动作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拿出支票簿,低着头递到面前。
关靖卓声音止不住的不稳:“你知道你现在不干了的话,要付多少违约金吗?”为了防止投资方或导演临时搁挑子不干导致巨额资金浪费,违约金一般都是天价的,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数字。在圈子里几乎也从来没人当真付过这样一笔数字,哪怕导演和投资方之间真的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也基本上会寻求其他方式解决。
段寒之接过支票簿,轻轻撕下一张空白支票。他的手原本就非常修长漂亮,这个动作几乎是优雅的,让人连眼睛都转移不开。
“关总,”段寒之淡淡的道,“我段寒之一辈子不求其他,但求两个字:痛快。如果我活得不痛快,那我还不如死了来得干脆。”
他上前一步,轻轻的把那张空白支票放到关靖卓办公桌上。
他气场这样威压而沉重,以至于连郁珍都下意识止住了哭泣,惶然的看着他。
关靖卓脑子里乱嗡嗡的,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理解段寒之说“如果我活得不痛快,那我还不如死了来得干脆”这句话隐含着怎样的意义,但是在当时,他满脑子都只有“他要走了,要不干了”这个念头。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关靖卓一遍一遍的想。他费尽心机回到关家,花费大量时间金钱拿到段寒之的电影投资权,那么麻烦那么费事的把郁珍送到段寒之的剧组里去,不是为了要逼走段寒之啊。
明明是为了……明明是为了接近他啊!
“……我不会让你走得这么顺利的。”关靖卓的声音仿佛从空荡荡的地狱中弥漫上来。
段寒之看着他,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卫鸿,我们走。”
2.
卫鸿坐在驾驶座上,不敢回头看,因为段寒之坐在后座,命令他不准回头看自己。
段寒之感觉到痛的时候,是不能让别人看见的。
所以卫鸿耷拉着耳朵趴在方向盘上,努力听后座上传来的哪怕只有一点点细微的动静。可惜段寒之安静起来的时候特别安静,空气中只传来细不可闻的呼吸声,其他的一片悄无声息。
半晌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划破了寂静,段寒之抬手接起电话,声音懒懒的:“——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怪腔怪调的男声,像极了鬼佬饶着舌头说中文:“哈喽!段!你想我了吗?猜猜我是谁?”
段寒之不耐烦的说:“滚你丫的张大伟,少在那卖关子,给我把舌头捋平了说话。”
那边赶紧咳嗽了几声,似乎是努力想把舌头摊平,但是再开口时仍然让人听起来别扭:“喂,喂,我已经很努力的学习了嘛。我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诉你,为了庆祝这个好消息,你一定要请我吃饭!”
这回他说得比刚才清楚了,不过因为发音太中规中矩,反而有点像电子词典。
“到底什么事?”段寒之问。
“就是肝源了啦,美国圣维斯莱特医院找到合适你的肝源了,你可以做肝脏移植手术了!”
卫鸿猛地回过头,震惊的盯着段寒之。
段寒之面无表情的望着车窗外,仿佛一点也不为这个消息感到惊讶或兴奋,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怎么了,段?你不高兴吗?发生什么事了?”
段寒之顿了顿,沉声道:“肝源迟早会找到的。我现在只关心手术费用要多少?”
“咦,和生命相比钱很重要吗?还是你打算呼吁社会捐助?不要啦,把社会捐助留给更需要他们的人啦。”张大伟开了一个根本不好笑的笑话,然后自己在那很有幽默感的笑了半天,“好了,我告诉你好了,你的情况对医院来说很麻烦,周围脏器都已经很虚弱,不知道能不能承受换肝的大手术,所以要比上次我给你估算的那个数字再高出一点点。其实手术费只是一小部分啦,更多钱要花在抗排斥药上边,具体要多少等你飞来美国再说啦。总之你要尽快过来,合适的肝源不会总在那里等你的哦。”
“……我可能暂时没法做了。”
张大伟大大的惊讶了一下:“哎——?你的病好了?”
“不,没有。我暂时没法承担手术费用。”
“怎么可能?你的钱打算带进棺材里去吗?”
“我的钱在半个小时以前被当做赡养费,付给前任配偶了。”段寒之苦笑,“离婚的代价是巨大的,半个小时以前我深深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张大伟惊悚的尖叫:“你离婚了?那我可以和你结婚吗?……哦,不不,NO NO,可怜的寒之,我想说的是,是怎样的女人这么狠心?不能等你做完手术后再付赡养费吗?手术后扛排斥药的花费是巨大的,你可以一边吃药一边慢慢的攒钱付赡养费……”
“可是我已经付出去了。”
“啊!我可怜的寒之!……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