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随肖修明来到街上,天上下丝丝飘雪,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八名骑士簇拥下,恭候路旁。
白雪纷飞把宽宏规整的朱雀大街统一和净化了天地一片迷离,徐子陵似若重温在洛阳那清早勇战四大圣僧的旧梦。
肖修明抢前把门拉开,道:“莫兄请登车,小弟在总店等你。”
徐子陵把心一横,登车而入。
身穿官服的封德彝正一瞬不瞬的瞪着他,淡淡道:“莫兄请坐到我身旁。”
徐子陵依言坐下,马车缓缓开出。
封德彝望向窗外雨宵纷飞下的长安第一街,微笑:“长安有叁宝,莫兄可曾听过?”
徐子陵茫然摇头。
封德彝徐徐道:“就是丝织、叁彩釉陶和铜镜。”
接而低吟道:“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古冯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为人臣子者,必须像一面明镜,莫兄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子陵实在弄不清楚他说这番话的用意,不过他自喻为镜,其中隐含至理,也表示出冉洁的操守,非是逢迎吹拍之徒。心中肃然起敬道:“这样才叫尽人臣的责任,祸及万民,小人敬服。”
封德彝收回望往窗外的目光,朝他瞧来赞许的道:“能令莫兄深有同感,可知莫兄亦是心怀大志的忠义之士,莫兄可知本官为何今早要来找你呢?”
徐子陵茫然摇首。
封德彝露出回忆的神色道:“莫兄昨夜表现的武技,有种天马行空挥自如,充满创意的味道,这种超凡入圣的剑法,为封某人平生仅见,禁不住大生怜才之意,不忍见你就那么横死长安,空负大好剑术。”
徐子陵恍然大悟,微笑道:“多谢封大人的关心,生死有命,小人若是把生死放在心上,昨晚就会逆来顺受,不会与尔文焕等正而冲突。”
封德彝脸现讶色,欣然道:“原来莫兄并非徒逞勇力之辈,只是不把生死放在眼内,佩服佩服。”
徐子陵怕他要招揽自己作手下,那就甚么地方都不用去,失却目下最需要的自由。先发制人的道:“小人一向淡泊名利生死,投身卜家,只因卜家是有名的大善人,不类一般谋利的商贾。待天下乎定,四海归一,小人便回乡过些耕田种菜的日子,享受平凡中见真趣的生活。”
封德彝微笑道:“莫兄竟是另有怀抱,本官非常欣赏。不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莫兄可知已开罪了甚么人呢?”
马车此时切入光明大街,若继续往前。将直进皇城的正门朱雀门,封德彝喝出去道:“到东大寺去!”
御车扬鞭策马,右转往东。
徐子陵叹道:“现今长安的形势泾渭分明,皇上之下,不附太子,便附秦王,小人明白自己的处境。”封德彝道:“若莫兄已是秦王府的人。我反不用为你担心,问题是莫兄初来甫到,虽在兴昌隆办事,依然只算外人,若有其么不测,秦王很难为你出头。正因看正此点,你的敌人可肆无忌惮的在这段时间内不择手段务求杀你立威。所以本官才要大费唇舌,劝莫兄寻求自保之道。”
徐子陵从容道:“他们今早试过一次,在东市西门突袭小人,幸好小人运通不错,得避此劫。”
封德彝细问经过,徐子陵回答后,他沉吟片晌,忽然道:“莫兄在巴蜀家居何处?”
徐子陵怕给他问起“家乡”的情况而哑口无言,只好说出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道:“小人家住成都狮子桥街。”
封德彝喜道:“那就行哩!最近成都发生了一件骚动武林的大事,莫兄有否耳闻。”
徐子陵一点不明白他“那就行哩”是甚么意思,但见他充满期待的样子,却不能推说不知道,只好说:“大人是否指『霸刀』岳山击杀『天君』席应一事呢?”
封德彝一拍椅柄,欣然道:“正是此事,莫兄对此事知得足否详尽?”
徐子陵心中有点明白,答道:“当时刚巧小人返乡探望家父,适逢其会,目睹了整个过程。”
封德彝精神大振的反覆询问他“目睹”的过程,徐子陵当然对答如流,到封德彝完全满意,这位李渊的亲信大臣点头道:“本官已想到为莫兄解祸的妙法。”
徐子陵早心知肚明地想说甚么,当然装作一无所知的向他请教。
封德彝道:“待会皇上到东大寺为身罹怪疾的贵妃张婕妤许愿,本官会安排莫兄得见皇上一面,只要此事传入长林诸人耳内,保证莫兄以后可稳如泰山,没有人敢动你半根毫毛。”
徐子陵心中大喜,故作讶然的失声道:“参见皇上?小人怎有那个资格?”
封德彝笑道:“本来是没有的,不过皇上正急於知道有关『霸刀』岳山的消息,而莫兄乃在长安唯一曾目睹两人龙争虎斗的人,资格便有了。”
徐子陵发自真心的感激道:“封大人这么关心小人的祸福,小人来世结草衔环,也不足为报。”
封德彝道:“我和关中剑派的邱文盛有十多年的交情,对你又特别投缘,怎能眼白白看你横死。不过莫兄弟须谨记见到皇上时,他问甚么你就答甚么,千万不可提及尔文焕等人的事,明白吗?”
徐子陵肯定的答应了。
马车刚巧驶进宏伟壮丽的东大寺去,徐子陵已心有定计,知道如何可让岳山见到李渊,但还需寇仲来到长安才成。
沙家的两艘帆船,在两艘唐室战船护送下,经由贯通黄河与唐京长安的广通渠驶抵长安城内,码头处鞭炮大鸣,侍卫肃立敬礼,这般隆重的大阵仗,完全出乎寇仲这冒牌神医意料之外。
定神一看,寇仲差点要跳河逃生,来迎者认识的有独孤峰、独孤策、独孤凤等独孤阀的领袖人物,不认识的人更多,看来该都是长安的权贵富商,至此才知沙成功说他沙家是洛阳首富,非是虚言。
最吸引他注意的是身穿太子袍服,貌肖李世民的人,不用说便是大唐太子李建成。他的身材与李世民相若,只是脸孔较为狭长,亦欠了李世民凛然的正气,但双目神采逼人,绝非等之辈。
果然前面的常可低声向沙天南道:“想不到太子殿下会亲来迎接,真是给足我们天大的面子。”
沙天南则笑得合不拢起嘴来。
寇仲缩在陈来满、毛世昌等人中间处,事到临头,他反回复冷静从容,心内重温这些天来拟习的行动坐卧的举止,说话的语调和声音,希望能胡混进城,然后乘机开溜。
幸好来迎者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沙家诸人身上,连往寇仲瞥半眼的兴趣都欠奉。
人走他便走,人停他也停,李建成迎上登岸的沙天南致欢迎词时,寇仲等仍留在船面上,等候安排。
寇仲暗叫谢天谢地,瞧看沙家诸人逐一登上迎接的马车,与李建成一道在众兵卫拱护下离开,独孤家的人也走得半个不剩,这才如释重负的随一众护院及婢仆登岸。
百多人由另一官儿招待,登上另一队马车,在雨雪纷飞中奔往沙家在长安的新宅院。
同车的陈来满欣悦的道:“建成太子这么礼待老爷,我们沙家必可在关中另创一番局面。”
寇仲正盘算如何开小差溜掉,闻言顺口道:“我们沙家究竟是干甚么生意的呢?”
毛世昌讶道:“莫先生竟不晓得。我们沙家是以矿藏起家,以五金工艺名闻天下,只是分设全国的兵器厂更过百家,只在关中便有十多个矿场。”
寇仲暗忖难怪李建成这么看重沙天南,原来是掌握军工命脉的大商贾。
王世充失去这个人,会是重大的打击。
陈来满压低声音道:“洛阳最厉害的守城神弩,就是老爷亲自设计和监督打造的呢?”
寇仲心中大喜,因已晓得李建成有亲自督军攻打洛阳之意。
正思量时,蹄声迎面而至,常可和另一将领策骑来到,把车马队截停。
寇仲“心如鹿撞”时,常可和那将军策马来到寇仲车旁,唤道!案莫先生!”
寇仲硬起头皮探头出去,回应道:“鄙人在,常爷有何指教?”
另一将军客气的道:“未将冯立本,见过莫先生。”
常可介绍笑道:“冯将军是太子殿下东宫的统领,大家是好朋友。”
寇仲心知糟糕,果然冯立本道:“殿下不知莫先生大驾光临,有失礼敬,故特命末将来迎接先生大驾,请先生立即到宫内相见。”
寇仲心中唤娘,偏又毫无拒绝良策,只好解下井中月,下车改乘马儿,随两人往皇宫驰去。
徐子陵被安排到东大寺后的待客堂内等候封德彝作进一步的指示。
大唐皇帝李渊圣驾未到,大批御卫已做好所有保安的防功夫,使整座寺院刁斗森严,人止步。
陪伴徐子陵是封德彝的家将管孝然。若无聊,对正观赏窗外雪景的徐子陵道:“封大爷对莫兄确是另眼相看,昨晚见识过莫兄的剑法后,还问过我们有何意见。”
徐子陵连忙谦让。
管孝然道:“最难得是莫兄有极从容潇的气度,举手投足,均是那么完美无瑕,使人永久难忘。”
徐子陵心中大懔,知道若遇上熟人如李世民,会从这些地方对自己生出疑心。反扮成岳山不会出问题,皆因岳山本身正是这般级数的高手。
随口问道:“天下无人不知长安武林是卧虎藏龙之地,有甚么人物是特别出色的呢?”
管孝然道:“若论真正高手,竖起十个指头都不够用,不过如数风头最劲者,首推束突厥来的年青高手可达志,此人的刀法已达出神入化的境界,屡败秦王天策府的高手,令太子东宫声威大盛。听说在前晚宫内的宴游中比试,连长孙无忌也吃了亏,当时尚有天下第一名妓尚秀芳在场。秦王这个脸去得太大哩!”
徐子俊心中暗念可达志之名,反没有留意尚秀芳。
此时有人来报,着徐子陵到寺院后的贵宾室谒见唐皇。
徐子陵收摄心神,在管孝然的引领下,往见李渊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