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

作者:唐隐

  被封为国师以后,柳泌发觉自己在大明宫中的处境越发微妙起来。

  他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绝地求生,终于利用手中唯一的武器——丹药成功地东山再起,再度成为大唐最显赫的道士。尽管他的这个道士身份,几乎遭到整个道门的鄙视。

  在得意之余,柳泌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自己这个国师,只能在大明宫中威风。出了大明宫,立即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更可笑的是,皇帝根本不允许柳泌踏出大明宫一步。

  顶着一个国师的虚衔,柳泌必须对皇帝感恩戴德、竭力效忠,却再也不能像当初那样,纠结党羽发展自己的势力,所以柳泌在大明宫中的前途将只系于皇帝一身。

  这岂不是相当危险吗?

  其他人是别无选择,而柳泌则是一着不慎,落到这步田地的,他实在是不甘心呐。

  皇帝如今离不开他的丹药。为了使这种依赖更加牢固,柳泌每次只小心翼翼地炼三十粒丹,还编出一大套说法来支持自己的这种做法,说穿了就是自保的伎俩。皇帝看不看得透,其他人看不看得透?对此,柳泌只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柳泌对于未来相当忧虑。皇帝必须牢牢抓在手里,但除了皇帝之外,他是不是还应该再抓一些别的呢?可叹大明宫中,人人尽为皇帝的奴仆,还不及他柳泌呢。

  更要命的是,大明宫中还有一个裴玄静。

  除了皇帝,裴玄静是最了解柳泌罪行的人。不,应该说她比皇帝了解得更加透彻。假如她把所知道的一切对皇帝和盘托出的话,柳泌没有把握自己还能否保住这条性命。而且和柳泌相似,裴玄静在大明宫中的存在亦相当奇特。柳泌是烂到根处,死灰复燃。裴玄静则是功绩卓著,反遭冷落。柳泌总觉得,皇帝将裴玄静深锁禁中,绝对另有深意。他不敢想,这种深意也可能针对自己。

  裴玄静,是柳泌的一桩心腹大患。平常没有机会和她见面,所以在上元节夜醮时,柳泌便抓紧时间探裴玄静的口风,却碰了个结结实实的钉子。

  看样子必须先设法解决这个隐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正在盘算,裴玄静却找上门来了。

  柳泌大吃一惊,看来夜醮时的试探还是引起了裴玄静的兴趣,他赶紧迎出殿外。

  正午时分,一天中最温暖的阳光照在三清殿四面飞檐的鎏金龙首上,光线有些刺眼,使等在阶下的裴玄静周身仿佛罩了一层紫烟。

  柳泌径直走到她的对面,酸溜溜地打了个招呼:“是什么风把裴炼师吹来了?请入殿内坐吧。”

  “不了,我只有一件小事请教柳国师。”

  “哦,什么事?”

  “昨天,佛骨迎出大内的第一天,就差点在大安国寺门前被毁。国师对此有何看法?”

  “佛骨几乎被毁?”柳泌瞪大眼睛。

  “所幸有人拼命保护,佛骨未遭劫难。”

  “竟有这等事……”

  裴玄静观察着柳泌的表情:“国师不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柳泌勃然变色,“裴炼师这话什么意思?”

  裴玄静淡淡一笑:“国师一向喜欢与佛为敌,我没说错吧?”

  “你!”

  裴玄静带来的消息太突然,柳泌一时竟无法从容应对。他深知皇帝有多么看重佛骨。佛骨遇险,以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确实会让人产生裴玄静所说的联想。

  在刺骨的寒风吹拂中,柳泌的额头居然渗出汗来。

  “你这是血口喷人!”他决定先以势压人,“裴炼师,说话得有证据!”

  “国师要证据吗?”裴玄静不慌不忙地说,“在大安国寺前,有人点燃事先准备好的铜鼎香火,那香火中掺杂了硫磺、硝石和雄黄等物,一经引燃便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烈火浓烟冲天而上,周围死伤惨重。如果不是有人舍身相护,佛骨就毁了……”她盯住柳泌,一字一句地道,“硫磺、硝石和雄黄以一定的配比混合,能够在炼丹时起到伏火的作用。但配比掌握不当的话,就会造成大安国寺门前的那种可怕状况。而对此现象,一般人根本不懂,只有谙熟炼丹者才能够掌握!”

  柳泌回过神来了:“裴炼师因此怀疑我与毁坏佛骨有关?”

  “国师是不是很可疑呢?”裴玄静反问,“况且,数天前玄都观中的两本丹经被盗。据我所知,正是在这两本经书中,记载了硫磺伏火之法。为此,柳国师还去向圣上抱怨京兆府查办窃案不力,我没说错吧?”

  “没错!”柳泌色厉内荏地说,“如今看来,正是丹经被盗,才使伏火之法外传,为歹人所用!如果京兆府能够早有行动,必不至于造成现在的后果!”

  “柳国师以为这样做就可以洗脱嫌疑了吗?可惜在我看来,实在是欲盖弥彰。”

  柳泌气结。更令他胆寒的是,裴玄静的态度如此嚣张,单刀直入,似乎硬要把罪行安到自己的头上,难道她的背后有人撑腰?

  他勉强镇定自己,问:“是什么人在大安国寺前行凶?查清楚了吗?”

  “胡人。”

  “胡人?”柳泌忙道,“看看,这就证明此事绝对与我无关了。我何时与胡人有过瓜葛?裴炼师,你要栽赃陷害也得先把局做圆满了吧?”他干笑几声。

  “柳国师与胡人有没有瓜葛,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柳国师和韩湘子还是有些瓜葛的。”

  “韩湘?”

  “在大安国寺门前,拼命保护了佛骨的正是韩湘子。”

  “他死了吗?”柳泌的脸色骤变。

  “韩湘安然无恙。”

  柳泌汗如雨下,厉声道:“我心清白,日月可鉴!裴炼师休要在此浪费时间了,贫道还要去为圣上炼丹,失陪了!”说罢扭头便走。

  裴玄静默默地望着柳泌的背影闪进三清殿中。殿门“吱呀呀”地合拢,陪同前来的神策军士在她的身后说:“裴炼师,请回吧。”

  接下皇帝的查案命令后,裴玄静获得了部分的行动自由,可以由神策军士押解着在大明宫中活动了。

  她仰起头,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好。”